作者:勿鸣
 
 
孙永隆坐在宽敞的办公室,一边吸烟,一边随手拿起当天的昌江日报,要是在平时,他会直接翻到了第二版,看一看市委宣传部对他的报道有没有问题,如报纸上出现的市委常委的排名、开会时的座次、照相时他的位置、单独刊有他的照片的尺寸大小、提到他名字时的官衔等等。他认为这些很重要,出现偏差会引起一些人的揣测,产生不利于他的政治影响,如提到他的名字时,前面有没有“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这几个字。这是一种官场文化,中国特有。在昌江十一个常委中,他是政法委书记,排名第三,仅次于市委书记武元成和市长曾宁。市委宣传部李部长是一个老狐狸,他在常委里虽然排名第六,但他是武书记的红人,哪里有武书记,哪里就有他的影子,近半年来,他的名望已经盖过除武书记和曾市长以外的其他常委了,俨然成了老三,这是孙永隆不能容忍的。昌江日报第一版是武书记的专版,与孙永隆无关,平时他只是简单浏览一下,他重点关注的是第二版——有关他的报道基本都放到了第二版。但今天例外。今天他对第一版格外感兴趣。
第一版重点报道了中组部领导、中央党建办公室主任在市委武书记的陪同下参观永昌公司,文章的题目是:《永昌公司积极开展党建活动,以党建促公司跨越式发展》,副标题是:中组部领导、中央党建办公室主任考察我市永昌公司党建工作,市委书记武元成全程陪同。
孙永隆想,曾宁现在在干什么?他看了这篇报道吗?如果看了,他有何感想?
宣传部的李部长,这个老狐狸在干什么?这篇报道是经过他的审核后刊发的,他又有何感想?
还有主管组织工作的市委常委吕部长。
就在今天,就在现在,昌江市的大小官员们都在议论,孙永隆什么来头,居然能够请来中组部的大神为自己站台?
是的,这尊大神是孙永隆请来的,他就是要让昌江的人知道,孙家并没有因为孙玉姝的离休而衰落,孙家这棵大树的根扎的很深、很远,想撼动这棵大树不容易。
他放下报纸,开始工作。他给市维稳办公室主任李建平打电话,了解到北京上访的人堵截回来没有;他给市公安局601办公室韩主任打电话,问前几天被抓的哪些老头、老太太怎么处理的;他给市公安局局长鲜武贵打电话,要他抓紧侦破上个月发生的那起抢劫杀人案,这起案件在昌江性质十分恶劣,影响极坏;他给公安局经侦大队长打电话,了解昌江商业银行金融诈骗案的进展情况,参与侦察的是哪几个人,聘请了中介机构没有;他给监狱管理局局长和政委打电话,要他们电话汇报原市检察院经检处处长在狱中的表现,他对监狱管理局的局长和政委说,这位正在服刑的处长以前是他的属下,他关心这位处长的改造情况,希望他能好好服刑改造,争取早日出狱;他给市反贪污贿赂局局长和政委打电话,通知他们下午二点到市政法委大楼来,向他汇报原国资委主任邱明军职务犯罪情况……
邱明军这个案子,他还需听听武书记的意见,邱明军毕竟跟了武书记那么多年,只有清楚了武书记的态度,他才好把握处理邱明军一案的分寸,如武书记不管这事,他就让反贪局放开手干,如果武书记希望网开一面,他还要了解网开多大为宜。他给武书记打了一个电话,问武书记什么时候方便。
打完这些电话,孙永隆心里是高兴的,他从电话里感觉到他的属下对他更加尊重了,武书记对他比平时客气了。
他点燃了一支烟,顺手按了按桌子边上的按钮,机要秘书手拿一摞文件,从侧门来到他的办公室,将文件放到了孙永隆的桌子上,然后退了回去。这些都是需要他当天签批的文件。
处理完这些文件,孙永隆感觉有些腰酸背痛,他站起身来,来到阳台上,甩了甩手,踢了踢腿,活动活动四肢,又揉了揉眼睛,开始眺望远方:这是女儿点点教他的方法,这样可以减缓视觉疲劳。
远处郁郁葱葱的是一排排楝树,绿色的楝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紫色的花朵,如同一缕一缕紫色的云雾,他仿佛闻到了楝花的香气。
现在是春末夏初,正是楝花初开的时候,“楝花开后风光好,梅子黄时雨意浓”,用不了多久,这紫色的小花,将开满昌江的大街小巷,一簇簇,一团团。到了秋天,楝树枝头将挂满青绿色的楝果,随着冬的来临,这楝果慢慢变成浅黄色、深黄色、金黄色。 
楝树是昌江市的市树。昌江城区的行道树,多为楝树。
孙永隆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手链,拿在手里把玩。每当他思考问题时,他会拿出这串手链,眼睛盯着远方,心里想着事情。
这串手链跟了他三十多年,他随时戴在手腕上,同僚们对此颇有微词。有同僚说孙永隆党性不纯,手腕上戴有佛珠,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他一笑置之。
他说,这串手链是他当知青时朋友送的,是用楝果串成的,他是友谊的象征,这里有他年青时美好的回忆,不是封建迷信。
一阵微风吹来,窗外的行道树的树冠开始摇动,孙永隆感到一点凉意。
他想到了他的老家楝树湾。
他的老家之所以叫楝树湾,是因为湾前湾后种满了楝树。楝树好活,长得也快,三年开花,五年成材,用它可以制作几乎所有的农具和家具,如板凳、板车、桌子、椅子、扬掀、扬叉、推子、耙子、风谷车、踏水车等,还可以用它作寿材,楝木性苦,虫不蛀,老人们喜欢。
楝树湾的老年人讲,楝树花可以治男人的梅咳气,女人的子宫癌。治病的楝花不是随便可以采摘的,需一男一女一起去采摘,也不是随便哪天都可去采,必须等到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由十七岁的小伙子和十八岁的大姑娘搭伴去采摘,这样得来的楝花才能入药。“楝树开花,男十七女十八”。
那一年,他十七岁,李友兰十八岁。
光阴似箭,他的头发开始白了。
友兰的头发白了吗?她现在在哪?还有,友兰的丈夫乔老三,他又在哪?现在在干什么?
离开楝树湾三十多年了,应该回一趟楝树湾了。
外面有些凉风,他从阳台回到了办公室,坐下,按了按桌子边的电铃,秘书进来了,他对秘书说:“我要到农村考察,一个人,不要随行人员,时间一到二天,你帮我安排安排,看看哪天合适。”
秘书在一个本子上记了下来,转身要走,孙永隆要他等一下,他拿起一支笔,在一个便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秘书:
“这是我以前的两个朋友,你帮我打听一下,他们现在在哪,在干什么,生活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