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华金陔和关清琪结婚后,华不忧私下多次对老伴罗梅说,照理说,我们隔了一代,不该操这个心,要操心,也是乐山和小慧去操,他们是清琪的公公和婆婆。我听说,现在医院有一种机器,可以照出孕妇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去给小慧说一说,让她叮嘱金陔,清琪怀上后要去照一照,如是女孩,就打掉。现在计划生育管的严,只能生一个,不这样不行,我不能让华家在金陔这里断根。
半年后的一个晌午,华金陔给家里打电话,说清琪生了,是一个儿子。老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华不忧,老太爷正在公园里打门球,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坏了,他慌慌张张跑回家,问怎么回事,孙媳妇是不是早产了?家里人告诉他,是足月顺产。他说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结婚才半年,家里人都笑了。
老伴罗梅骂了他:“这个老不死的,尽操些不该操的心!去打你的门球去。”
他没去打门球,他要马上到武汉,到湖北省妇产医院去看他的重孙。他给干休所车队打了一个电话,要了车。在去武汉的路上,他考虑给重孙取一个什么名字好,他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决定取名牧东,就是统治东方的意思。
牧东满周岁时,一家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要给他抓周,都希望华家的这个宝贝蛋儿能够抓到一枚官印。老太爷华不忧戴上老花镜亲自上阵,他要用木头雕刻一个公章。刻章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个被刖去双脚的卞和,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卞和,他发现了一块璞玉,他的重孙就是这块璞玉:一块切、磋、琢、磨后可成大器的璞玉。他想到了和氏璧上的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真想把这些字也刻上,可他不会篆刻,只好刻了“官印”二字作罢。他在刻“官”字时十分小心,生怕把“官”字刻歪了,让重孙抓到后当了歪官横生不测。给小家伙抓周时,他将这个“官印”混在钢笔、钳子、计算器、镜子、口红、扳手、锅铲等东西中间,小家伙对其他东西视若无睹,只对这个木头雕刻的“官印”感兴趣,一把抓在手里就不放了,别人想夺都夺不走,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慌不忙将“官印”送到嘴里啃了起来,在场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这家伙长大了一定是一个靠权力吃饭的角色,老太爷华不忧一听乐坏了,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不打紧,把一口痰笑出了肺,这痰走到喉咙口卡住不动了,不大一会儿,老太爷眼珠子直了,手脚硬了,嘴唇由红变紫、由紫变乌了,一家人只好接着处理老太爷的后事。
给老太爷入殓时,入殓师发现老太爷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这让他十分吃惊,他说他干这行也有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安详走的老人。
办完老太爷的丧事,华乐山一个人坐在门口暗自掉泪——他想起了老爷子坎坷的一生。
见父亲伤心,华金陔走了过来,安慰道:“爷爷已经走了,走的也还安祥,您老就不要多想了。”
华乐山叹了一口气:“你爷爷这辈子很不值,吃了一辈子的苦,没过上两天好日子,就走了。”
“您不要这么想,爷爷在晚年还是享了一些福的,走的时候都八十有五,也算是高寿了,并且,像他四世同堂后走的也不多。”
见父亲还是闷闷不乐,华金陔又说道:“这次抓周,牧东抓住‘公章’往嘴里送,这是一个吉兆啊……”
一谈到自己的孙子,华乐山一下来了精神,好像换了一个人。
“快说!什么吉兆?”
“您想想,这公章就是权力,牧东抓住公章不放,别人想夺又夺不走,说明他把权力抓得牢实,”
“说,说,继续说,我爱听。”
“他抓住公章往嘴里送,说明他以后的饭碗是权力,他会平平安安当一辈子官的。”
“有道理!有道理!继续说!继续说!”老头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还有,牧东下巴上的那颗痣……”
“痣?痣怎么了?”华乐山有些紧张了,眼睛盯着金陔的嘴, 生怕从他的嘴里说出对孙儿不利的话。
“那可是一颗大吉大利的痣啊,”
华乐山松了一口气,问怎么个大吉大利?
“您真的没发现?他的这颗痣长在下巴上,同毛主席的那颗痣长在同一个位置呀。”
“喔呀呀!”华乐山大吃一惊,以前他是觉得这颗痣有些特别,经儿子一说,马上明白了。
“难道我这孙子……有这命?”
华乐山突然感到脑门有些发热,一股血从脚底涌上了头顶,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等他醒过来时,嘴也歪了,头也偏了,下巴上布满了涎,见人只能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