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此语出自《史记》,意思是众多唯唯诺诺的人,不如一名独持异见的诤谏之士可贵。

港大学生会会长陈一谔,在港大六四论坛上,可说是独持异见了,但他选择的不是对当权者诤谏的意见,而是迎合当权者而与香港主流民意相反的对六四的意见。于是当场被同学所嘘,亦被现场讲者叫他「收声」。事件越闹越大,港大学生启动了罢免陈一谔会长的机制,下周三将会投票。

目前在香港和海外,几乎所有三十多岁以上的人,二十年前都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被来自天安门广场的电视报道扣动心弦,我们流泪,我们上街,我们呼喊,我们心如刀割,从来没有过这麽长的时段让我们对时事产生如此深的感情反应。这种真实的感受主导了香港人对六四的观察与评价,形成了六四情意结。虽然不少人因政治利益而后来转了态,但他们心中都知道六四是怎麽一回事。因此,陈一谔的异见遂令大多数香港人感到刺耳难忍,现场讲者与网民对他几乎一面倒地怒骂。

然而,陈一谔也同马力的「坦克碌猪」一样,从反面再唤起港人对六四的激情,尤其是渐趋冷漠的大学生。此外,我们还要问:陈的这种意见,能不能在内地媒体或官办的论坛上发表呢?恐怕不可能。因为六四事件从中共官员到官方媒体,是一个字都不能提的禁忌。从指六四是「有组织的暴乱」到「动乱」到「风波」到「事件」,到恨不得全世界把这事忘掉,是中共自感理亏的转态。如果陈一谔能把他说官方处理六四只是「有啲问题」、学生领袖是「走佬领袖」这类意见,带到内地的学生论坛上,即使可能赢得掌声支持,但肯定不会是官方愿意看到的事。

陈一谔事件,让我们看到对六四的两个极端对立的观点,一是绝口不提或将学运污名化,另一则是要求平反六四。两种对立观点以前不会公开交锋,但也各不相让,看不到妥协馀地,也看不到这难题可以如何解决。

六四已经二十年了。时间多少会冲澹记忆,更重要的是:年轻新一代,没有经历过从八九民运到六四屠城的日日夜夜,他们只从家长、老师口中知道六四经过,又或是自己在YouTube上看到六四片段画面,或读过有关记述。即使有认识,也缺乏切身感受。

我们不能否认,年轻新一代,不可能有老一辈的六四情意结。他们很可能从不同资讯中、从一些歪理解说中,得到错误印象或观点。内地生,在当局的意识灌输和利益诱惑之下,就有更多人与多数港人看法相左了。我们不应该无根据地指控陈一谔或支持他的人,背后有甚麽政治背景,正如我们反对中共当局指八九学运背后有甚麽外国势力一样。我们应对六四持开放讨论的态度,本着真理越辩越明、真相终会被认知的信念,与持异见的本地生与内地生讨论,而不是互骂。我们更应鼓励陈一谔和支持他的本地生、内地生,将有关六四的讨论带到内地,带到能在内地有限度发行的香港左报的论坛。据说,一位内地生,对六四论坛中有同学被嘘离场,感到受侮辱,他认为这种对异议不能容忍的行为也是一种暴力。他们这种看法,值得香港支持平反六四的人士关注。

中国名记者戴晴,早前提出解决六四的道路是「和解」。「和解」是中性的,是首先排除对立的。所谓和解,是不设结论,而在公平法律的基础上,先对六四的每一过程、每一个受害人、每一个参与者进行调查,然后作分析、鑑定、解决。这虽属中性建议,却是中共难以接受的难题。于是,戴晴认为,她活着看到「和解」的机会很小了。也许开放讨论,是朝向解决难题走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