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主转型离“破局”还有多远?
我相信当下有使命感的中国知识人，
都会像我一样，常在心心念念间，思考中国转型这一命题；
我们之所以关心和思考它，
是因为纵观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任何重大历史事件或当前事件，
以及中国的出路与未来，莫不与此命题息息相关。
可以说在中国，
此前此后的两,三百年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重要和宏大的命题了。
从1840年爆发中英鸦片战争，掀开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来至今，已经180多年过去了，
这期间中国人无论官方和民间，或者体制内与体制外，发起了不下于八次的社会变革和革命如：
洋务运动 戊戌变法
辛亥革命 新文化运动
共产革命 文化大革命
改革开放 六四学潮
这一切寻求变革和革命的主要目的，
说到底就是使中国实现现代化或者说完成社会的转型和升级。
但所有这些努力和奋斗（除了辛亥革命成功推翻了帝制）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
即使中国人付出了极为沉痛和惨重的代价，迄今为止中国并没有完成社会转型这一目标。
事实上转型已经成为一个陷阱，一个怪圈，
一代又一代，一派又一派的中国人突不出去，冲不出来，
我们可以把这个现象称为转型陷阱，
除非中国完成转型，否则它一直就横亘在我们所有人面前，
任谁都无法投机取巧，也无法回避。
转型多一日不成功，中国人就多一日被困于专制牢笼，
这种情形使得我们每个人都不得幸福，不得自由，
这样的中国是没有出路和未来的。
我们中国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才让中国离真正的现代文明渐行渐远，甚至是愈行愈反。
但无论历史和现实如何惨淡，我们都要直面它们，
准确地说就是鉴于以往的种种失败，
我们必须借鉴成功国家的经验，总结出失败的教训，
从而找到成功的，正确的转型路径。
这首先是学术界和思想界的使命，也是知识分子的使命，
我不揣浅陋，就自己的一些思考写出来与读者和同道切磋：
中国的社会转型，
指的是中国社会从古代转型升级为近代，继而从近代转型升级为现代，
也就是为很多人所知的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问题。
这里需要进一步说明：
近代的转型，指的是从封建主义或皇帝中央集权主义（君主专制）转型为近代的资本主义（君主立宪制）；
而现代的转型，是从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多国的近代资本主义，到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资本主义（民主制）。
就全世界范围内来说，西方欧美多国陆续在19世纪末期先后完成了近代化转型，
又在20世纪先行完成了现代化转型，
这些西方国家的成功转型，对亚非拉多国如日本，韩国，印度等包括中国在内，带来唯一的示范作用。
也就是说，除非依照欧美的转型路径，舍此而外，到目前为止，地球上再无其它通路，可以顺利实现社会转型。
那么，正确的转型路径是怎样的呢？
一.社会转型要从人做起，人类自身的转型，才是社会转型最根本的因素。
有一个与转型相关的重要问题是：
问：现今的中国人和欧美人，日本人，包括台湾人等有什么质的不同？
答：美国人等都已经是现代化的人，中国人不是。
既然中国人不是现代人那中国人究竟是什么人？
中国人是古代人，或者近代人，或者古代，近代，现代参杂的混合型的人，
总之中国人不是现代人，这，就是中国人和欧美人等最大的不同。
古代人，创造古代文明
近代人，创造近代文明
同理，只有现代人，才能创造现代文明
这是很简明的逻辑。
试问：古代人能创造现代文明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周恩来的“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提法，忽略了人的转变这一前提，
让没有完成人格现代化甚至近代化转型的中国人，去实现现代化的事业，
注定了其必然走向失败。
任何的社会转型，最根本，最基础的，就是要从人的转型做起，
正如布鲁诺所说：”如果我们想改变社会，我们首先必须改变自己。“
二.人的转型要从文化，人生观，世界观做起
本文不探讨人生观，世界观，本文探讨文化。
为什么说人的转变是从文化变起？因为文化是比文明更为本源性的因素。
文化是文明之母，文明是文化之树上结出的果实。
就如丹尼尔.埃通加.曼格尔所说“文化是制度之母”，
文化同样是政治，经济等之母。
中国的落后，从根本上讲，是文化的落后，所以要转变社会制度等文明，必先转变文化。
说明一下，这里的文化和文明是有所特指的。
文化的定义有两百多个，导致不少人对文化的含义理解比较混乱，
我所理解的文化指的是：
文化是包括价值观和思想，英雄和领导力，语言和符号，礼仪和仪式在内的体系。
至于文明则是教科书上的定义，指的是人类入世以来所有的努力与结果，
包括物质和社会制度，政治，经济，艺术，科学技术，法律等人类的所有成果。
正确的转型路径是先转变文化，再转变文明。
福泽谕吉在其所著《文明论概略 》中说：
“人心有了改变，政令法律有了改革，文明的基础才能建立起来”……
“汲取欧洲文明，必须先其难者而后其易者，
按照这个顺序做，虽然有困难，但是没有真正的障碍，可以顺利达到目的。
倘若次序颠倒，看来似乎容易，实际上此路不通。恰如立于墙壁之前寸步难移，
不是踟蹰不前，就是想前进一寸，反而后退一尺。”
应该说明的是，福泽谕吉所处的时代，“文化”的概念还没有开发和发展出来，
所以福泽用了“人心”和社会“风气”来说明，
人心应当看作思想和观念，风气应看作是社会的风俗习惯，
但福泽的说法并不准确，也不全面，今天看来，文化显然是社会变革的根本要素，
福泽要是活到现在，必然以“文化”取代“人心”的提法，
但他能阐明转型和变革的这一顺序，在当时已是难能可贵了。
有人把福泽的变革顺序总结为人心–制度–器物，这么做当然没什么不好，让人更容易理解。
制度和物质属于文明，福泽的说法符合先改变文化，再改变文明的路径，这是正确的次序。
荷兰文化学者霍夫斯泰德对文化的定义非常有代表性：
文化，是将某一社会群体或社会分类中的成员与其他群体成员区分开来的集体的心理编程，
换言之文化是不同的人类群体的心理软件，不同的人类群体的行为，受不同的心理软件驱动，
这同样解释了中国人和欧美人有什么根本不同：
欧美人等的心理软件都是现代化的，而中国人的心理软件没有完成现代化，
比如美国人等在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上，
一些近现代的价值观如民主，自由，人权等早已深入人心并且根深蒂固，
但这些价值观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仍然如镜中月 水中花般虚幻，
中国人要完成现代化，就必须先完成心理软件也就是文化的现代化。
通常人的转变是从思想观念的转变开始的，
哈耶克说：观念的转变和人类意志的力量，塑造了今天的世界。“
其中的逻辑非常简明：
人的行为受思想观念的支配而不是相反：行为或别的什么支配思想观念。
所以要改变人的行为，必先改变人的思想观念。
这里的思想观念，主要指的就是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等。
上述两点让我们明白了中国人根本落后在什么地方，以及从哪里改起，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认定和选择先文化再文明这一转型路径的理由。
日本人显然比中国人幸运，福泽谕吉在日本明治维新前期，就有先见之明，
并且郑重指出转型的正确顺序，从而廓清了日本从古代到近代变革的思想迷雾，
日本从古代到近代的转型很顺利，
这当然与福泽的”脱亚入欧论“，”先改变人心“的变革论的指导有关。
而中国无论是知识人，还是政改家，
数代人却没有一个能清晰而郑重地指明和强调转型是有严格的顺序的，
李鸿章，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们等代际政治领导人没有这个提法，
魏源，胡适，陈寅恪等有代际代表性的知识人没有这个提法，
至于当代有一定代表性的刘晓波所声称的：
”中国至少需要被殖民三百年“才可以实现变革，这个提法让许多中国人难以认同，
事实上西方殖民的时代窗早已过去了，西方不可能再度殖民，刘晓波的假设并不能成立。
中国转型命途多舛，转型全部失败也与中国缺失了福泽谕吉这样的转型之父有关。
让我们再回溯一番作为转型原型的欧洲：
欧洲英国，意大利等国的转型，先是陆续经历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宗教改革和科学革命，
古希腊雅典的民主制得以再现，人的觉醒，自由，人权的价值观得以传播并扎根于民众之中，
并且这一历程持续了四，五百年的时间，资本主义的文化才得以确立。
可以说，欧洲文明的变革，是建立在文化变革的基础之上的。
现在回头来看一看中国的变革和革命之路，
不难发现，中国人陷入了误区，一再地重蹈覆辙：
洋务运动，改变的是“器物”，也就是物质；甲午海战一役战败，也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失败。
戊戌变法，要想改变的是政治制度，在人心未改，文化未改的前提下，其失败是必然的。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
新文化运动，改变了教育及语言，试图确立民主的政治制度，
在中国所有的转型变革和革命中，只有辛亥革命和新文化运动的方向是正确的，
可以说，沿着这一方向变革下去，量变引起质变，中国迟早都有完成转型的一天，
但后来日本入侵及来自苏俄的共产主义侵袭，
打断和毁坏了辛亥革命和新文化运动的进程和成果，
此后的转型又陷入了误区：
共产革命，文化大革命，都是旨在确立共产主义制度和文化，
但共产主义就是乌托邦–看上去美好，根本不可能实现；
马克思的“五段论”已经破产，实践证明：资本主义之后的更先进的社会形态并不是共产主义。
邓小平，胡耀邦，赵紫阳的改革开放，主要改变的是经济和经济制度，
六四学潮，呼吁改变的也是制度层面的，
这些都属于文明的范畴，没有文化层面的，
所以中国的转型努力，无一成功也就难怪了。
这些失败，让我们更为清晰地明确一个原理：
制度，建设于文化的基础之上，文明，也植根于文化的基础之上，
抛开文化去追逐制度的变革，无异于缘木求鱼 ，舍本逐末，
这正是中国转型屡屡失败的原因。
既然文化是根本，我们就应该聚焦于如何改变文化，进行文化改革和文化建设。
文化改革和文化建设，我们要在新文化运动的基础之上进行，这就需要新一轮的新文化运动。
本文前面提到，新文化运动改变了教育和语言，
把儒家的学说及科举制变为科学，又把文言文变成了白话文，这是新文化运动的功绩；
但新文化运动对于儒家的批判，并没有批到儒家的要点，
新一轮的新文化运动，
改革的任务就需要对文化的各个层次（价值观和思想，英雄和领导力，语言和符号，礼仪和仪式）做体系性的变革。
重点在于确立民主，自由，人权等价值观，以弥补中国人的价值观缺陷。
重点还在于批判儒家人生观及共产主义。
最后，要问一问每个中国人：
你要怎么做，才能从古代人，近代人，进化成为一个现代人？
2022 1 28 初稿 2022 2 10修改
《民主中国》编辑注：此文系来稿照登，作为一条转型路径，供读者讨论。不代表本刊的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