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河

19賣地買命

彩霞和槐花哭著去找三大爺李光相,光相把全村人聚集到李家祠堂,做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決定:賣地!

李家莊園河堤外的那三百畝良田到底沒保住,連同莊園、牲口、河灘地,還有在平度的一處藥鋪、一處大車店、一處雜貨店,青島的典當鋪,洗澡堂,一共賣了三十萬兩銀子。李光相不收銀票,全部換成白花花的銀元,裝了十擔,幾十個後生輪流挑著,莊幹村一百多口子男女老少,拖兒帶女,頭上都紮著白布,身上穿著白衣,敲著鑼鼓,舉著萬人傘,打著三道橫幅, 橫幅上寫著:“濟南府買命,張大帥開恩”、“保家護業,守土安邦”、“洪水無情,青天有眼”等字樣,絡繹上路,直奔濟南府找張大帥請願。

莊幹村的隊伍走了二十多天才到達濟南府,膠東莊幹李家“三十萬金買命”的新聞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中外輿論大嘩。山東督軍府前,中外記者雲集,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殺人償命,是自古的法則,但百姓求情,把白花花的銀子直接抬到大帥府,張宗昌再混蛋,也不敢無視這滔滔輿情,這就讓這位“狗肉將軍”兩頭為難。

當時的北洋政府已經建立了一套體例上獨立的司法制度,法官獨立審案,有個叫張宗援的親隨出主意說,大帥不妨讓高等法院再審一次,倘若還判了死刑,您再運用總督的權力赦免人犯,三十萬大洋就當百姓捐給您的軍費,豈不一舉兩得?

張宗昌拍案叫絕:此計甚妙!於是依計而行,高等法院提審,認定決水殺人,害死眾多人命,法無可恕,依舊判李德元等十二人死刑,張宗昌大筆一揮,簽發大赦令曰:

膠縣紀氏寶三糾集刁徒侵佔平度李氏德元田土,盜割莊稼,遭大水淹死十二口,實乃天罰,咎由自取;李德元等決水灌田,誤傷人命,乃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本帥督撫齊魯,既有守土安民之責,兼有牧民好生之德,著赦免李德元等十二人死罪,罰金三十萬兩白銀,權充軍費!此令!

蘇皖魯三省剿匪總司令山東軍務督辦張宗昌。

中華民國十四年八月十五日。

 

一場大獄,就此落下帷幕。

那個出主意的張宗援,其實是個日本浪人,精通漢語,私下裡給關東軍當間諜。他的本名叫倉谷次太郎,在東北的時候結識張宗昌,因仰慕張大帥,取了個中國名叫張宗援。後來日本人入侵關內,張宗援組建了所謂的山東省自治聯軍,自任總司令,麾下主要大將有張步雲,趙保原,劉黑七等,隊伍發展到上萬人。張宗援有點戰略眼光,已經看出李德元這樣的地方聞人,將來會有巨大的能量。營救李德元,不過是燒冷灶,做長期投資,後來李德元擔任平度縣長、國民革命軍第五戰區遊擊總隊第十八旅少將旅長的時候,他果然派人來勸降,書信中首先提到的正是他當年在張宗昌面前替李德元求情這件事。

再說當年李德元從死牢裡放出來,土地、家產都丟得乾乾淨淨,變成徹底的窮光蛋,只好帶著老婆槐花遠走他鄉,去平度東北山區落腳,那裡是槐花的娘家。

因為怕紀家人尋仇,李德元一開始也是想去關東的,李德元的三個兄長都在東北,聽說老大去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做俄國人的生意,老二在海林縣販皮貨,老三從了軍,好像在張作霖張大帥隊伍上幹。但東北那陣子已經亂了,直奉大戰之後,不少闖關東的山東人紛紛回鄉躲避戰亂,李德元也就斷了去東北找三個兄長的念頭。

德元讀過幾年私塾,平度東北山區的祝溝一帶,沒幾個人識字,德元就被鄉民推舉當了小學校的教師,去平度縣城培訓的時候,結識縣立中學校長張金銘,張金銘看出這個人有些膽識,向縣長姬春堂推薦,讓德元當了平度三區的區長。1937年日寇第二次入侵平度,張金銘回鄉下拉隊伍抗日,李德元掌握的區隊成了張金銘的第一支武裝,這是後話。

穆半仙也被放了,在獄中不但身上的銀子被劫,腿也被打折了一條。出獄後不好意思再回膠東,就留在濟南街頭賣卦算命,做開口生意。日軍進攻濟南的時候,達官貴人紛紛跟著韓複渠逃命,穆半仙卻看到了機會,不但不逃,專往日本兵多的地方溜達。張宗援在濟南組軍,他去投靠,口稱張宗援是他的救命恩人。用人之際,張宗援來者不拒,收羅他做了漢奸。張金銘李德元在膠東扯旗抗日,他自稱是李德元的舅公,自願請纓去招降李德元,張宗援大喜,委派他為特使,前去平度招降。張宗援給李德元的信就是他親自送到祝溝的。

據說李德元一見穆半仙,想起當年聽了他的餿主意,把全部家業敗光,現在又來招他當漢奸,不由氣得七竅生煙,拔出盒子炮要斃了他。被張金銘攔住,張金銘讓他給張宗援帶回一封信,只有八個字:倭寇犯境,有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