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难军人拾弃女 似梦非梦追梦人

1

史海把夏莲带回家后的一个多月后,冬天来了,到了飘雪的季节。

史海下班走到家门停下身来,拍打身上的雪花,推门进屋,看到邻居家里的小孩在夏莲的旁边,小孩穿着一件过膝盖的宽松的黑棉袄。
史海知道小孩的名字叫欣欣,是住在公共厕所围墙旁搭建的屋子里。欣欣只有一个亲人,是他的父亲,人们管她的父亲叫阿球,但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历,据说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里,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引起的居民委和当地派出所高度重视,还特意成立了一个调查组,但调查组从说话不全的阿球身上也无法得到具体有用的东西,更没有发现他身上藏有什么发报机,这里也不是什么海防前哨,所以他没有像《海岛女民兵》里的刘阿泰有那样多的特务嫌疑,虽然他们俩人都是四肢不全,刘阿泰一条腿没有了半截,但半截腿下是可以藏发报机的,而阿球胳膊虽然残废了一只,但还在身上悠荡的挂着,排出了可以藏发报机的嫌疑,英明的居民委和派出所后期也就对他不了了之了。皇恩浩荡允许他在公共厕所围墙处搭建的屋子里居住,但条件是要保持公共厕所的卫生,也就是厕所的卫生由阿球打扫。这样一住就是十五、六年,在七、八年前,阿球的家里多了一个婴儿,这就是欣欣,欣欣是阿球拾荒时,在一个垃圾箱发现的,从此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到如今。
“海哥你回来了。”夏莲穿着一件清华多年前结婚时穿过的一件红色的线绨棉袄看到进屋的史海说道,史海笑着点点头,然后她走过来,用毛巾轻轻的把史海身上的残留的雪花拍打掉,接过史海脱下来的一件藏蓝色的呢子大衣挂在门口旁边的墙上。
“今天来客人了啊。”
“海叔叔好!”
“小欣欣好!”
“海叔叔,我以后常来这里听阿姨讲故事,好吗?”欣欣抿着小嘴,望着史海张口说道。
“好啊,小欣欣。阿姨还会讲故事吗?”
“是啊,阿姨讲的故事可好听呢,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啊?”
“好啊,过来坐叔叔身边,讲讲阿姨给你讲的故事。”
欣欣一蹦一跳来到史海身边,慢声细语的给史海讲起故事来:“阿姨说,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飞到了月亮上去了,叔叔你说,阿姨在月亮上看到谁了?”
“一定是嫦娥姐姐了。”
“叔叔你真猜对了,是嫦娥姐姐。阿姨看到嫦娥姐姐坐在一个石凳上一个人在悄悄的流泪呢,”欣欣看到史海眼睛瞪大了一下,以为叔叔不懂流泪的意思,“就是坐在那里哭啊。”还给注解一下。
史海马上说:“流泪是哭啊,这回我懂了。”
“阿姨看到嫦娥在哭,就问嫦娥姐姐,你在这里长生不老,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啊。嫦娥姐姐说,我才不是为了长生不老才到这里呢。姐姐问,那是为什么啊。嫦娥姐姐说,我是为了离开我邪恶的丈夫,才逃离到这个地方来的。后来嫦娥姐姐就对姐姐讲她的故事,嫦娥姐姐本来是和一个叫夸父的哥哥好,但那个叫后羿的坏蛋要强行娶嫦娥姐姐,但那时人们无法做坏事情,因为那时天上有九个太阳,在白天里是没有人敢做坏事情的,所以那个坏蛋就想把太阳全都用箭射下来,好让天上没有太阳,那样那个坏蛋就可以在黑天里把嫦娥姐姐抢回家里做媳妇。叔叔你说这个坏蛋坏不坏。”
“坏,够坏的了”史海看到有些生气的欣欣赶紧回应,“那后来了呢?”史海也感到故事的新奇,真不知道夏莲是听谁说的,还是自己编出来的,他看了一眼夏莲,夏莲薄薄的嘴唇露出涩涩的笑容看着他,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后来和嫦蛾姐姐好的哥哥知道了,哥哥很生气的说,抢我媳妇不说,还要让人们生活在黑暗之中,那还了得。那哥哥都没有和姐姐说声再见,就往太阳住的地方跑去,想告诉太阳爷爷赶快藏起来啊,哥哥饭不吃,水不喝,就是一个劲地往太阳爷爷家里跑啊跑啊。可那个坏蛋实在是太坏了,还没有等哥哥到太阳爷爷住的地方时候,那个坏蛋就把天上的太阳给射下了八个,当那个坏蛋用最后一只箭射太阳爷爷的时候,哥哥用尽所有的力气跳到空中,哥哥用身体当住了那个坏蛋的箭,终于保住了一个太阳爷爷,哥哥身上留了很多的血,阿姨说现在大河大江里的水都是哥哥的血变的,海叔叔真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那是好人的血变的。”史海被这个故事感到得眼睛都有些湿润。
“哥哥走了以后,那个坏蛋就把嫦娥姐姐抢了去,因为天上就剩一个太阳了,不会总是白天了,那个坏蛋就趁太阳爷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嫦娥姐姐抢走了。那个坏蛋每天在黑夜里干老多坏事了,还把其他姐姐也抢回家,还欺负人,那个坏蛋要是喜欢的东西,别人不给,就打人,完了还杀人,姐姐知道哥哥死了,是好难过的,总流泪,”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史海。
史海马上接茬“流泪就是哭的意思。”
“对,姐姐每天都哭着想哥哥,还恨这个坏蛋每天在黑夜里尽做坏事。”
“那嫦娥姐姐老这样,那怎么办啊?”
“海叔叔你别急吗,有一天姐姐偷着把那个坏蛋能升天的药吃了,就飞到月亮上了,但嫦娥姐姐老想哥哥啊,知道姐姐为什么流泪了吧?”
“知道了,欣欣故事讲得真好。”这个故事对史海似乎还有另一种意义,这个故事好像就是天朝历史发展的微缩版,但史海怎么也不会想到欣欣所讲的故事却是发生在夏莲身上的一个翻版的故事。
“饭好了,”夏莲开门端着菜盘进来,“我做了几样好吃的东西招待我们的小客人了。”
“好啊,那赶快让我们的小客人入席啊。”
夏莲把饭菜端上来,三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夏莲不时的给小欣欣夹菜。
“叔叔、阿姨还有我爸爸,如果我们是一家多好啊。”欣欣一边吃着,一边天真的说着。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下来,“夏莲,我们一起把小欣欣送回家去吧。”
“回家了,回家了。”欣欣在地上拍手跳了两圈,八岁左右大的欣欣与同龄孩子相比,她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脸色黄黄的好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们走出家门,一人牵一只小欣欣的手。他们来到公共厕所围墙上搭建的屋子门前,敲了两下的门,屋里有人在说话:“进来吧,门没有锁。”
史海拉开门进去,一股酸楚的味道迎面扑来,史海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
“是史老师啊,赶快进来啊。”屋里的灯光是极其的暗,屋里除了一张简单的床及简单的做饭用具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对了,还有的就是人被昏暗的灯光投到墙上的身影。“来床这边坐。”欣欣的父亲用手扑了一下床上,是想掸下床上的灰。
史海拉着夏莲坐在床边上。小欣欣蹲在屋角处,洗盆里的东西。
夏莲看到这里,马上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把盆放到自己跟前,盆里的水很凉很凉,有些冰手。
“阿姨,衣服我会洗。”
“阿姨知道你会洗。”夏莲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用沾水的手擦了一把眼睛。

2

两人从欣欣家里出来,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在要进家门的时候,夏莲情不自禁说了一句话:“刚才欣欣说,如果我们是一家多好啊,能多给欣欣一些温暖!”说完她一边用手轻轻地拍打飘落在红色棉袄上的雪花,一边在看着史海后背,在夜色中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润,细长的眼睛睁大的一瞬间闪了一下明亮的辉光,犹如夜空划过的灿烂的星光。
欣欣小小的年纪本应生活在父母抚爱及阳光下,如今竟然生活在与她年纪极不对应的生活之中,虽说好心的阿球收养了这可怜的孩子,但阿球的生活本来都没有保障,欣欣未来的生活将会是怎么样呢?!
史海回到家里,欣欣那瘦小的穿着黑色棉袄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电视里新闻广播员说的“四个坚持一百年不动摇”的话更像是嗡嗡叫的苍蝇在耳边飞绕,弄得他是心烦意乱的。

他关掉电视机歪倒在沙发上,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坐在一把儿童的木椅上,椅子四腿按有上锈的大小不一的轱辘,他用脚蹬地,椅子就笨拙地往前跑。在他身后跟跑着小欣欣,等他有些累了,椅子也跑不动了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大一些的轱辘陷进了泥坑里,小欣欣气喘吁吁地跑到身边说肚子饿了。
史海随即来到附近的一个车站里,记得里面好像有卖食品的地方。在一个类似小超市的地方,问服务员有面包没有,服务员说有,超市的东西好像不让自己随意拿,史海把钱递给服务员,说要四个面包。服务员接过钱,然后给史海找零钱,他拿到零钱后,等服务员把面包递给他。但服务员好像没有事似的,坐在那里不动,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我的面包呢?”
“什么面包?”服务员反问史海。
“我刚给你钱,要买的面包怎么不给我。”史海有些心情不悦地说。
“你刚才的钱,只够上次买的面包钱。”
服务员的莫名其妙的说法,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上次,我每次买东西都付钱的。再说不付钱,东西你能让我拿走吗?”
“东西你是没有拿,但钱你没有付啊?”
“什么歪理,没有拿东西,付你什么钱啊,怎么和强盗似的。”他有些怒火万丈,怎么跟进了土匪窝似的。
“你以为你是谁呀,工商局的还是税务局的,想白吃白拿啊。”服务员比史海还理直气壮及更怒火千万丈。
“这哪跟哪啊?”在服务员强大的攻势面前他好像是理亏了,他静静心情,回忆一下以前犯的错误,很斗了私自一下,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前几天在这里是买过一次面包,等交完钱,拿着面包回家一看,竟然是长了绿毛的面包,他回来准备退掉,但服务员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一怒之下,从服务员手里抢回面包钱,把面包扔下就走人了。估计可能是这事情,其他之外,他与这里也没有发生发生过什么关系。“你是说上次坏面包的事情吧?”他小心翼翼试探地问。
“知道,还装什么大尾巴狼,不过那面包你拿过家里就已经属于你了,你就要付钱,你不仅不付钱,还抢钱,没有报警算便宜你了。”估计服务员不知道《悲惨世界》书中的那个冉阿让为了面包沦为苦役犯的故事,否则一定也让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尝试一下,灭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真是秀才遇到兵了,对待这种野蛮行为的人,说理是不行的,“你是给面包,还是给钱。”
“你想什么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工商局或税务局的啊。”
“工商局和税务局我都不是,我他妈的是城管。”他嘴里这样说着,手却伸向钱盒子,拿起一张好像是二十元的钱,然后转身就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的想法似乎有些天真,在某种环境下,人与人的行为不是对等的,处在优势地位上的人可以是为所欲为的,但对于处在劣势的人而言,对这种不对等的状况进行挑战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往其它的地方跑,但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大汉挥舞着闪亮的大砍刀和锃亮的铁棍在后面追,其中还有一个拿着一顶钢板制成的黑色的高筒帽子,但那人轻松地拿在手里追杀过来。史海气喘吁吁地跑到候车大厅越过检票口傍边的栏杆,冲到了站台上,天无绝人之路,一辆火车正在启动,他迅速抓住车门傍的扶手,进入即将要关上车门的车内,火车很快地驶出站台,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和地方开去。
他跑到车上,有个柔和的声音问他:“车票呢?”
他喘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坐火车的,我是被人追杀上来的。”他这样说是想让乘务员同情一下。
“我不管其他的事情,把票补了。”
坐车是要买票的,不管什么原因,史海还是讲理的,拿出刚才强行拿走的二十元钱递给乘务员。
“不够,违规上车是要罚款的,起码先罚你二十元,让你知道违规带来的后果,看你不像坏人,但也不像好人的样子,不过我这是罚你轻的。再拿钱把车票补了”
他翻遍全身只找到一枚五分钱的硬币递给列车员,“周身就这些钱了,不够的,等我回家后给你们汇去。”
“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啊。”
“请你相信我,我不会食言的。”
“相信人,等于相信母猪会上树。少废话。”乘务员不再和他客气,在旁边怒视着他,是那样久久的怒视着他,看着乘务员的目光,他真的是无地自容感觉是无立锥之地,这种不被相信的感觉几乎让他有一种耻辱,真恨不得立马逃到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把手伸向天空,祈求上苍给一个答复,我到底做了什么,我错了吗?他承认在超市不应该一时冲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下车。”
他幻想中的祈祷与忏悔还没有完呢。就被乘务员蛮横的赶下车去。
这是一个小车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下车,穿过出站口,还好没有人管他。他到售票口问了一下,几点有往他住的地方开的火车,售票处里面只有一个售票人,告诉他说,这里没有停往那边开的火车。他一头雾水,没有办法。出了售票站。
这个车站周围在维修,站口处前铺着还没有压路机压过的石头子,前面不远有防护网把车站前很大的地方都围住了,他想走出被围着的车站,但找不到路,周围也没有人,回到售票口,想问一下刚才那个售票员,路怎么走,但售票员不见了,而且里面的灯也关了,漆黑一片,而且还特别的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滴水的声音,死寂一样的地方传来滴水的声音,有些恐怖的感觉。
他又来到了车站门口,寻找走出站前的路或方向,在他四处环顾的时候,从旁边冒出一群不知从那里出来的人,而且几乎都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有很多人拄着拐杖,有的人胸前还挂着糊着白纸的长方形的钢板制成的牌子,上面还有些看不清的字打着红叉,他们排着队,往另一面走去,他们去的地方好像是很陡的土坡。他们好像是电影中被打败的俘虏,垂头丧气,满脸灰尘,同时又像是一群劳改犯人,感觉车站维修施工和他们有关系,望着他们长长破烂不堪的队伍,在长长的土坡上绵延。望着远去的这些人的背影,他突然感觉特别的熟悉,那一个个的背影就像他认识的人,是夏莲,是杨帆,是欣欣,是阿球,甚至是自己,等等。他一脸的茫然与困惑,竟然忘了寻找出去的路了。

直到夏莲轻轻推他起来吃饭上班,才意识到睡觉做了一个梦,但他却感到那不是梦,就好像是现实中存在的事情。
人生活在没有方向感的环境中,人的精神状态往往会陷入困惑、迷茫、无奈、失望之中。
以前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时常缠绕在他的脑海中:在梦中他来到了一座山上,上面有一座石碑,拂去碑上的浮尘,上面有三个字模糊不清的字:“你是谁?”顷刻间他如坠云海,他失去了自己。
从此他开始走向了寻找自我的路程,自今还在路上。从那座山上下来,他开始寻找自己,一路下来,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经历了许多风雨,但始终没有改变他的初衷,尽管有些疲惫,但还是在寻找的过程当中丰富了不曾有的东西,他愿这些东西成为我寻找到的自我的荧光。那荧光就是他在“民主沙龙”所表达的主张。

3

史海在上班的一天里都不断的想起那个因面包而被追杀的梦,一天精神恍惚似的。
在他下班前,汪功全来和他告别,说自己已经决定离开党政部门,他不想在那里混吃等死做自己都不信的宣传工作,不想昧着良知去欺骗或愚弄那些让他衣食无忧的民众,他要去寻找另外一个世界,为实现心中的梦想,先做好铺路的准备,铺路没有石子、没有滤清、没有马路牙子等材料,铺出的路迟早也会塌陷的,为了一条通往梦想的路,他要走了。他给史海留下一首新填的词,然后两人拥抱一下,汪功全走了。
汪功全的词的内容是这样的:
政府非皇帝,公民别感恩。纳税年年雇吏,权利属人民。纵有千番效绩,都是官员本分,总负世间心。痛看全球榜,百后愧言尊。问何日,倡民主,万象新。一扫千年奴性,个个活成人。不再民权颓萎,还我东方雄气,妇孺笑如春。写罢愁眉敛,点点泪沾襟。
从这首词中,不难看出汪功全为什么要离开党政机关部门,而去寻找另一个世界的原因所在了。
昨天晚上梦中的困惑及与汪功全的离别,难免不让他心绪烦乱。
下班后无精打采的骑自行车回家,骑到家的栋口准备拐向栋前的小土道时,在朦胧的傍晚中,看到有一个人西装革履的老人站在那时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他下车问道:“先生,你要找谁家啊?”
“我是要找一个人,但走到这里人就不见了。”老人说到这里用手擦了脑门的汗珠,并顺手把眼前的银白色的头发往上捋了一下,老人白皙的脸上有些红润,应该是着急引起的吧,否则这么冷的天,也不至于脑门出汗珠啊,舌头底下出汗还差不多。史海看着眼前这位身体健硕硬朗的老人,而且保养得也特别好,好像不是生活在这里人,听声音都不是本地人,普通话里有些地方方言。
“先生,你说要找的人外貌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可以帮你找。”
“也是一位老人,年龄和我差不多,背着一个麻袋,而且一只胳膊受过伤不停的悠荡。”
“你找阿球?”史海一听老人说的特征就脱口说出来。
“什么阿球,我要找的是袁珲,袁兄弟啊。”
史海并不知道阿球真实姓名,阿球自己也曾经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说自己一次饿昏之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对今天出现的老人要找阿球,史海有些不解,但不管怎么样说,史海还是准备先带老人去看看阿球,到底是否是眼前这位老人要找的人。“先生你跟我来。”史海带着老人来到厕所墙边搭建的房子,看到阿球住的地方没有上锁,就隔门喊道:“大叔在家吗?”
“是史老师吧,”屋里有人在说话,“快进来吧。”
史海推门进去,屋里立刻有股霉味扑鼻而入,但他没有在意,也许是史海一直挺同情和敬佩他的原故,同情是他这样凄楚的生活状态,敬佩是因他生活都难以自保的情况下还收留欣欣这样的小女孩,而且几乎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抚养孩子身上。
“大叔有个人要找你,看你认识吗?”
“那快进来吧,是那哪个捡破烂的啊。”阿球蹲在地上依然洗着小孩的衣服,他用一只手在洗衣板上来回搓,另一只残废不能行使自如。
史海让过身来,穿西服的老人走进屋里,站着看蹲在地上洗衣服的阿球,看着看着,老人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袁大兄弟真的是你啊,”说话声音有些哽咽。
阿球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另外世界的人,少许片刻,阿球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也许是冷丁站起来大脑缺氧原因造成的吧,但随即阿球的眼泪像断线风筝似的落在地上,他一下扑到找他人的身上,那只好胳膊紧紧抱住老人,另一只胳膊在悠荡。
穿西服的老人双手紧紧抱住阿球,“真没有想到还能活着见着你,在大街上看到你,就感觉像你,就一路跟了过来,果然是你啊!”
史海看着喜相逢的老人,虽说不知道这对天壤之别的老人为什么认识,但为他们相见的场面还是感动,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史海带着在一边发呆的小欣欣悄悄的走出屋子,拉着小欣欣的手很凉一直凉到史海的心里。

事后阿球向史海说起了他们相识的故事,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谁都不会想到,阿球曾经是一个抗日英雄,参加过淞沪会战、衡阳保卫战,等等诸多战役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不过在内战中的孟良崮战役中,抗日名将张灵普被解放军打死后,他成了俘虏随后被改编为解放军,后来朝鲜金日成悍然发兵侵略南韩后遭到联合国军队反击招架不住,哭喊着让毛泽东派兵支援,阿球随着所谓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志愿军出征朝鲜,在第五次战役中阿球用胳膊挡住了向朋友飞来的子弹,流血过多昏了过去,等醒来后成了联合国军的俘虏,还有他救下来的朋友。后来朋友随着三分之二的被俘人员去了台湾或其他地方下落不明,当时阿球看着朋友随着敌方的人走了,恨得牙根都疼,后悔救了一个叛徒。阿球被联合国军遣散回国,回国之后他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被俘人员不回国的原因了,从此暗无天日就基本成为他生活的代名词了,回来先是审查必须交代问题,沉痛反省。战俘们开始开会检讨,自我赎罪,写检查反省投降行为。高饶反党集团发生后,中央下发文件,要求志愿军战俘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开除党团籍,表现好的,仅承认被俘前的军籍。最后,仅原联合国军战俘营“红色营地”的头头被保留党籍。于是大部分战俘被遣返回乡,成为坏分子。文革爆发后,大部分战俘受到严厉批斗致死,也有不少人受不了折磨而自尽。阿球无法忍受这非人的折磨,在一次批斗会之后,他从农村逃了出来,从此隐姓埋名捡垃圾为生,从那以后,他原谅那个朋友,从此不再有恨了。如果没有去了台湾的朋友偶然遇到他,他基本把过去的光荣与耻辱都遗忘了。
同样的人,只因走向不同,一个像人一样的生活,一个像牲口似的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欣欣手里拿着一枚抗日战争时期的奖章在玩,阿球给要了过去,并用手轻轻的抚摸好像感觉特别珍贵似的,而且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嘴角还不明显的露出笑意。史海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他当年立功授予的奖章,他把奖章视为荣誉,但一个珍惜名誉的人却被社会抛弃掉了,而且是抛到差不多比地狱还要深的地方。
曾经的志愿军俘虏并脱离大陆的朋友,如今的台商看到阿球处境,一方面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另一方面也为阿球处境愤怒。政府有关领导为讨好台商就改善了一下阿球的居住环境,正好与史海一栋住的一个邻居迁徙,政府安排阿球住了进去,但阿球依然是捡破烂为生和抚养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