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娇案发生后,出现了太多的疑点和谜团,其中最为明显是中央政府的最高当局,迄今为止无一人为此案明确表态,网络及报刊、电视、广播等传统媒体对于围绕此案的民意表达,也并没有被全盘封杀,而只是有选择地部分删除并且部分放大。好在其中有一个基本点不可动摇,那就是只许官家(及其喉舌帮凶)放火、不许屁民(以及良心律师和记者)点灯的区别对待。用这样一个基本点去反思小案件背后的大文章,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与20年前的那场大悲剧联系起来的。

刘晓原律师的程序正义

2009年5月20日,刘晓原律师在搜狐博客发表《为何允许网民会见邓玉娇》一文,其中写道:\”5月16日,网民\’屠夫\’到达巴东县见到了邓玉娇的亲属。\’屠夫\’在博文中称,5月17日下午,\’屠夫\’陪同邓玉娇父母带着网友们的支持和鲜花到了优抚医院去探望邓玉娇,由于是周末主治医生没上班,后经过[向]副院长的同意,邓玉娇母亲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女儿,邓玉娇情绪不稳定,容易暴躁。随后,\’屠夫\’也进入了病房,见到了邓玉娇并与之合影。\”

刘晓原认为,按照《刑事诉讼法》和《看守所条例》等规定,除了办案的司法机关人员和委托的律师,其他人不能会见犯罪嫌疑人。只有在特殊情况之下,可以批准犯罪嫌疑人亲属会见。在司法实践中,在法院没有做出生效判决,就是亲属也不让会见,更不要说同意网民去会见了。

作为职业律师,刘晓原所坚持的是程序正义优先于实体正义或道德正义的普世法理:\”邓玉娇刺死淫官案,民众不只关心邓玉娇精神状况,更加关注案件真相和办案程序。希望巴东县司法机关严格依照法律程序办案。\”

然而,巴东县的司法机关所习惯的偏偏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屁民点灯的随心所欲、执法玩法。与号称\”追风的土匪\”并且化名\”屠夫\”的网民吴淦的顺利会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已经接受委托的北京律师夏霖和夏楠,只能由公安机关安排在48个小时内会见。据刘晓原介绍,\”两位律师不应等48个小时,就可依法要求会见邓玉娇。如果律师去会见遇到阻力的话,那么允许网民去见邓玉娇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允许网民会见已刑拘的犯罪嫌疑犯,这是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这又使我想起了\’躲猫猫\’调查团之事,借网民之口其实还是为了\’躲猫猫\’。\”

5月29日,刘晓原又在《湖北律师私带案件介绍人会见邓玉娇违规》一文是指出:邓玉娇案发生后,巴东县人民政府表示案件消息由新闻发言人欧阳开平发布,以新闻发言人的说法为准。欧阳开平在5月22日发布消息,称张树梅解除了北京律师的委托。5月24日,张树梅聘请湖北省内的汪少鹏、刘钢律师代理。汪、刘律师接受委托后,在25日上午,向巴东县公安局提出了会见邓玉娇的要求。巴东县公安局当即表示同意。上午十时,他们在看守所会见邓玉娇(北京夏律师会见时,在递交申请后等了两天多)。邓玉娇被监视居住后,5月28日上午九时,汪、刘律师特邀邓玉娇的爷爷邓正兰和张树梅的表亲秦某一同会见。《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97条第二项规定,被监视居住的犯罪嫌疑人,未经执行机关批准不得会见共同居住人及其聘请的律师以外的其他人。按照这个规定,邓玉娇在监视居住期间要会见亲属和其他人需要经过公安机关批准。按照《律师法》等相关规定,律师去会见犯罪嫌疑人虽然不需要经过批准,但不允许律师带家属和其他人去会见。虽然律师有会见的特权,但权利滥用就是违法违规行为。北京律师会见邓玉娇出来说了实话,巴东县政府就予以公开谴责,为何对湖北律师的违法违规行为却保持沉默呢?对两地律师态度的不同,相信大家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刘大生教授的指点迷津

继刘晓原律师之后对于邓玉娇案提出质疑的,还有江苏省委党校的法学教授刘大生。

2009年5月25日,刘大生在博客中以《邓贵大真的死了?》为标题写道:\”根据鄙人的直觉: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或许会发现,原来根本没有邓贵大这个人,和当年的王敬轩、潘晓一样,仅仅是个集体化名而已。当然,也可能确有其人,但是根本没有死,而是出家了或者出国了。若干年以后,我们的子孙还可能发现,根本没有邓玉娇这个人,即使有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娱乐城的员工,更不是什么修脚工,而是峨眉派灭绝师太派来寻找屠龙刀的。\”

5月27日,刘大生又在博客文章《两邓迷雾中的四个疑点》中指出:

第一,根据网上公布的资料,邓玉娇是一个很有气质、很有个性、很年轻也很漂亮的女孩。既然如此,她是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为什么会当修脚工?

第二,到娱乐场所上班的女孩,无论是献身不献艺的,还是献身又献艺的,抑或是只献艺不献身的,一般都不愿意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上班,而是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上班,这样可以少遇到或者不遇到熟人,免得说不清楚。邓玉娇为什么在家乡的娱乐场所上班?她就不怕遇到熟人?她就不怕解释不清楚?

第三,古今中外,到娱乐场所娱乐的顾客,一般不会直接与献艺不献身的女孩发生冲突。如果顾客看中了某个献艺不献身的女孩,一定要买她的身,肯定会与老板打交道,然后由老板委派领班(大茶壶)之类的人物去做工作,有时老板也会亲自出面做女孩子的工作,怎么会让客人闹心呢?从网上公布的资料看,邓贵大也是常客,也是行家里手,应当熟悉娱乐场所的规矩,怎么会直接与修脚女工发生冲突呢?

第四,两邓事件披露以来,网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谴责、声讨、谩骂男邓、当地政府和现行体制的文章,文章的愤激和尖锐远远超过1957年的提意见,居然不被删除,这就奇了怪了,网管们难道都喝醉酒了?如果真的都喝醉了,为什么其他方面稍微敏感一点的文字都会被删除?

在刘大生的博客文章后面,另有一位高人的跟贴:\”四个疑问都很老道[到]。就第四点,我发表一下个人看法:这一次的事件,男主角是比芝麻粒还要小的官,应该是\’不入流\’的官。攻击这么小的官,不影响大局,中央或许也想借此要地方政府不要太过分。所以没有通过真理部做网站的工作;第二个更为隐秘的原因,不便明说,但据说,是瞒天过海,转移焦点。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转移焦点的题材啊……最近,都很紧张……\”

这位高人所说的\”紧张\”,笔者此前从来没有切身体验过。5月28日早晨,笔者刚刚从外地回到家中,就被派出所的警察和保安看管了起来,从此楼道中24小时有来自偏远农村的小保安轮流坐守。其原因仅仅是5月10日笔者在香山参加了一些学者朋友组织的\”六四\”20周年学术研讨会,并且在会上发表了很替党国当局设想的简短发言。

在此前的一次电话采访中,笔者其实已经谈到过两点:第一,广大网民对于邓玉娇案件的热炒,实际上帮助最高当局转移了本国公众对于20年前的北京事件的记忆与关注。第二,在只许官家放火、不许屁民点灯的极权专制社会里,湖北省巴东县的小官僚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剥夺邓玉娇及其家人的基本人权,等到\”六四\”20周年的魔咒被最高当局成功化解之后,直接卷入邓玉娇案的邓贵大、黄德智、杨立勇们连同整个巴东县的裙带官场,也同样会被最高当局彻底清算。由此而来的结局只能是屁民与官位不高的屁官同归于尽,高高在上的最高当局却永远正确地歌颂着自己战无不胜的先进性和代表性。

在20年前的惨案中,真正的\”屠夫\”首先要屠杀的并不是学生和市民,反而是预备镇压学生和市民的徒手军人,以便为后续的持械军人制造出\”暴徒\”杀人的假象与借口。伴随着这种杀人假象的,是一再重复的相信党国政府的喉舌宣传,其口吻恰好是拥有独家专访权的《楚天都市报》记者的喉舌腔调:\”专访邓玉娇祖父:相信政府一定会依法处理此事。\”基于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不得不提出这样的假想:是不是20年前的\”屠夫\”转世还阳,以转世灵童的神奇身份现身于巴东?!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行文至此,意外接到一位朋友的手机短信,说是化名\”屠夫\”的吴淦昨天(5月30日)凌晨被请喝茶,昨天晚上电话邀约他今天中午喝酒压惊,邀请我出席作陪。为了对这位吴淦先生验明正身,我关上电脑向看守的警官请假,获准后便只身前往。酒饭期间与吴淦先生多有交流,虽然没有完全消除自己的疑虑,总体上感觉这位\”追风的土匪\”和\”屠夫\”应该不是党国卫士,邓玉娇也不大可能是\”峨眉派灭绝师太派来寻找屠龙刀\”的党国使女。尽管如此,笔者依然怀疑他们甚至于包括笔者自己,冥冥之中所扮演或充当的偏偏是替最高当局转移公众视线的角色。

即使从成本核算着眼,热心网民涌向天高皇帝远并且已经宣布戒严的湖北巴东声援邓玉娇,也是得不偿失的一桩亏本买卖。假如有某一位网民在那样的乡野蛮荒之地惨遭暴力侵权甚至于人间蒸发,留给公众的只能是悲上加悲的无力与无奈。在这种情况下,把广大公众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重新唤回到拥有最高权力的中央政府最高当局身上,并且以克制理性的态度坚持不懈地向最高当局公开喊话,也许是推动邓玉娇案真正依法处理进而推动整个社会循序渐进的最佳选择。

杨继斌记者的职业清醒

杨继斌是《南方周末》的记者,他的爱人孔璞是《新京报》的记者。5月28日即端午节的上午11时左右,孔璞和南方人物周刊记者卫毅正在野三关木龙垭十组采访邓玉娇的外婆时,四名自称是野三关镇政府工作人员的男子冲进来,怒骂记者们搞坏了当地形象,更有一些男女干部冒充邓玉娇家里亲戚,以记者们有可能要对老人下毒为由再次殴打孔璞。杨继斌为此写文章表达他的愤怒,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愤怒中仍然保持着被狗咬了去找狗主人算账的道义自信和职业清醒,只是他用\”狗\”来形容中国的贪官污吏,多少有一点侵犯狗权的嫌疑。奇文共欣赏,现予全文抄录:

咬我爱人以及朋友的,只是几条恶狗。我知道这一点,并且认得这几条狗是谁养的。

孔璞和卫毅从北京出发时,你就已经勒令所有媒体撤回在巴东采访的记者。邓贵大原本就是你养的。是你家的狗。对你而言,邓玉娇的刀子不只刺死了一条狗,也刺穿了你涂抹了几十年的谎言上。

你非常清楚。你怕。恰因为巴东县的土匪们知道你的禁令,所以他们才敢对记者下手。因为凡是仍然坚守在巴东的记者,都已经违反了你的规定。他们清楚这一点。所以,打吧。因为没有人会找他们麻烦,除了一些民意的反弹。–你们不怕民意,对吧?几十年了,你们何时怕过呢?

晚上,各个平面媒体的消息反馈回来了。没有人敢报道我的爱人和朋友被巴东县野三关镇殴打的事实。因为媒体都怕你。因为,这两个记者都留在巴东,就已经违反了你的规定。

如焦国标所说,你是所有贪官以及恶势力的保护伞。是你支持了暴行。

你又赢了。可你哪一次赢得不忐忑呢?你会因为你的小小的胜利的得意吗?你会笑吗?你还记得怎么笑吗?我指的是你幼年时在你母亲的怀里饱饮奶水后的表情,你还记得吗?

我以及我的同行们,仍然乐观地履行自己的命运。我们乐观地积累挫折。这是我们应该承受的。我承认,我一次次看到了你的胜利,但其实是你的挣扎。因为你每一个肮脏的胜利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恐惧,隐藏着万劫不复。你是在与时间为敌。刘少奇说过,你们会被写进历史的。

你的罚已经开始,如果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观点,你的罚甚至在你的罪实施之前就已经开始。你那一天不是在恐惧和谎言中度过的呢?而我们,只会更加相爱。爱这个世界。那怕清晨一滴叶脉上的露水都让我们欣喜。你不会懂得这种感觉。(完)

2009年5月31日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