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十一 章
同事相逢话愤怒 见利忘义践人权

“这不是史老师吗?”
还在想着出狱前后时情景的史海,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肩膀,史海从往事中回到现实中,他看到了是铁城大学的两个同事,真是巧得很,这是史海释放后第二次见到这两位同事了。
史海从狱中回来后曾经重回铁城大学,他走在曾经与杨帆走过的路,似乎在寻找什么,在想着什么,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一段幻影:

在风停了的时候
我回来重新寻找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那条每次行走 风总是刮不停的路
在风中你不得不戴上面纱行走的路
在风中我不得不戴上墨镜行走的路

风停了,我重新回来
没有风,即使有风我也不会重新戴上墨镜
没有风,你还记得那条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那条很短很短,而我们却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假如你再次回到这条路,风依然不停
你还会重新戴上面纱吗

风又刮了起来
我独自走在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在风中,我期待着——没有戴面纱的你
重新出现在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路还是那条路,他熟悉这条路,因为曾经无数次走在这条路上思考他要走的路,在这条路上他逐渐地形成了他所追求的政治主张,尽管为“扫除封建、实现民主、改造共党、建立联邦”这十六个字,政府奖赏他一个臭名昭著的反革命集团罪的帽子,为这个罪名他付出了八年的刑期。但他无怨无悔,人活着总得做些有价值的事情,这一点也许是人与动物区别的一个特点吧。人活着的时候,不做些人应该做的事情,那么这无疑是人本身在心甘情愿的堕落,把自己沦落为动物之中。鲁迅曾经是相信达尔文进化论的,认为人类总会是不断进化的,但现实还是让鲁迅对人类进化产生了幻灭,人类对人而言是一个总得概念之和,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的人趋同的,而是会出现分化的,有的地方的人继续进化,有的地方的人出现了停滞,还有的地方人出现了退化,这种退化不是隐形的藏在冰山底下的,而是明显的几乎把这种退化现象置于高山之上,让那些抱有人类进化思想的人心理萌生畏惧,让人沮丧、失望,甚至是绝望,有这种心理的人愈多,那么置于高山上退化的现象就愈是稳固。这种稳固的局面就形成了壁垒森严的城堡,控制城堡的人在依据另一种意义上宗法制的基础上建立起掌控这个城堡的机构,认同城堡现状的人只要不质疑城堡是历史的选择及城堡中人的选择这一铁律,那么生活在这个城堡中的人无论是被分割成那个阶层的人都会相安无事。异义者除外会成为了另类,会成为局外人、多余人,甚至被排除在城堡内,成为城堡外一个无法找到进入城堡的门的人。更多的人想生活在城堡里,更多的人想找到进入城堡的人,那么这座城堡就愈加稳固牢不可破,人类再想在城堡中进化,想都别想,因为进化会成为那里的禁区,而禁区到处是围着铁丝网及布满各种各样的地雷,在雷区寸步难行,风险是无处不在,在雷区里活动的人的手里都拿着法院下达的传票等待着随时接受审判,即使是生活在城堡中的人的手里也是在拿着法院下达的有形或无形的传票等待着审判,每个人都像卡夫卡小说《审判》中的人物K一样每天都在等待着审判,但审判是在哪一天,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但老大哥的目光会一直死死地盯着你,直到在垃圾场被一刀刺死为止。

史海转身准备离开他曾经走过很多年的校园的小路上时,听到路边不远的灌木丛中传来乱哄哄的吵杂声,史海听到这样乱糟糟的声音厌烦地想离开这里,他要走的时候,听到吵杂的声音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孩子的哭声改变了他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从路旁灌木丛中一个缝中走了进去,不远处看到两个大人在厮打,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在两个大人旁边嗷嗷地痛哭,两个大人不管孩子怎么哭样,依然是乐此不疲地在扭打。
史海走过去,两只手分别拽住每一个人后衣领子用劲把那两个扭打的人分开,被分开人不约而同地怒向史海,分明是认为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那两个人怒光在史海脸色停留瞬间就消失了,都睁大眼睛,眼睛里还透出惊喜,并异口同声喊道:“史老师,是你?”两人似乎忘了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怨气,也忘了还在不停哭泣的孩子,每人握住史海的一只手,边握手边说道:“真是史海,有点出乎意外,记得当初你不是被判二十年刑期吗?这他妈的什么世道,简直是黑得无边无沿了。”“史老师,你身体还好吧,在法庭上好像看到你一条腿受伤了,恢复没有。”两人问长问短,把史海弄得几乎都没有什么反应了。但他认出了两个人是谁了,这两个人是史海在校做老师时,是经常和史海最过意不去的人,平时看不惯史海那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样,学校的师道尊严让他祸害得一塌糊涂,只是看在校长的面子才没有把他怎么样。这两个平时最看不惯史海的人,却在史海开庭时出现在法庭上。
“你们二位刚才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一切都过去了,看到你,真的是挺高兴的。”两人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时的,看到突然出现的史海,反而使两人看见史海一笑泯恩仇。
“史老师,这是平反回来吗?”一个人也不等史海回答,接着说道:“那还用说,满世界看看,哪一个国家政府镇压学生运动后敢于长久坚持自己的错误决定的。”
“没有平反,只是改判提前出狱而已。”
“他们平反不平反不重要,历史已经证明学生运动是正确的。”史海的话没有给他们两人泼冷水,两人也没有见风使舵依然热情地和史海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你两人没事就好,那我们改天再聊,怎么样?”
“这不好吧?什么叫改天,这么多年了,想去见你,都不知道你关押在什么地方,好不容易见面了,怎么说走就走,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一定要吃完饭再走。”
史海看着身边的孩子也停止了哭声,盛情难却跟着他们去了附近一家饭店。
那孩子看着大人和好如初的样子,只是用莫名其妙的眼光望着善变的大人,大人的世界在孩子的心理是无法读懂的,而一旦读懂大人的世界,孩子也就失去了童话般的世界。
在饭店里,几个人找了一个旮旯僻静的桌旁坐了下来,不过今天这里的饭店除了进门后看到一个起身走的顾客后,店里还真没有什么人在这里吃饭,这家饭店史海在学校教书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营业,如今开店起码有十几年了,十几年了饭店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物是人非了,曾经在这里吃过饭的杨帆已经远走他国了,睹物思人,但人去店还在,但那份情是否依然还在,那双明亮充满阳光的眼睛是否还在被阴郁忧伤的表情而覆盖,恢复记忆的杨帆的目光中现在是否……,
“别愣着了,史老师端起酒杯,我们两先敬你一杯!”两人说完端杯一饮而尽。
史海回过神来,说声谢谢后,也端杯一干而尽。
“史老师,自从袁校长一走,这学校简直就不是什么学校了,搞什么自主招生,谁都知道这自主招生背后的猫腻,学校做生意开什么高档酒店,用社会乱七八糟的女服务员陪客不说,还变相强迫在校女学生去陪来学校视察的领导,你说这是学校吗?跟他妈妓院有什么区别?”
“我看还不如妓院呢,妓院敢公开挂牌子说自己是妓院,尽管妓院的名字起的好听些,但人们起码知道那是名副其实的妓院啊,可学校他们做婊子还非得挂牌坊,什么他妈的东西。”
“两位都是知识分子,斯文点。”史海看他们几口酒下肚就好像有点醉了。
“史老师,别以为我醉了,我没有醉,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以前我们看不惯你那套另类的做法,那是我们蠢,那是我们脑残,你那才叫知识分子了,知识分子不敢说真话做实事去追寻真相,那叫什么知识分子,别让我们斯文了,如今的知识分子已经是斯文扫地了,现在的知识分子斯文扫地不像过去是被迫造成的,如今是自甘堕落的结果,现在谁不知道社会已经是黑得无边无沿了,但就是他妈的没有人敢戳破这层窗户纸,最无耻还他妈的唱赞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史老师,别怪他满腹牢骚,他本应该早几年就应该评上教授的职称了,他写过多篇论文在国际上有分量的刊物上发表,还在国内出版过两本专业性很强的书,评教授职称的条件是绰绰有余,但就是不评他,拿那次看你开庭没有向学校领导做请示为由来刁难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小小借口而已,多次暗示他给新来的院长明白明白一下,谁都知道院长不差他这点过,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表示一下是和院长是战壕里的战友,这才是关键所在。”
“我去他妈的,我这辈子就是当不上这个教授,也不会给他送一分钱,那是什么校长啊,一个典型的冒牌货,他毕业的论文是抄袭的,在给领导做秘书时,给领导写的东西几乎也都是抄袭的,我就不明白国家怎么就会用这样的货色。”说完端起酒杯一口干尽,把酒杯啪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把身边的小孩下了一跳,他摸孩子的头,“儿子别怕,今天是爸不对,不该打你。”
孩子把头往回缩,不想让爸爸摸他的头,刚才还打他的头,这会儿又抚摸头安慰,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啊,孩子才不那么好哄呢。
“知道错了,还打孩子。”
“我那也是最近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就拿孩子撒气啊。不过情有可原,下不为例啊。本来我们今天没事在外溜达聊天,孩子想拉屎,这家伙让孩子在校园里的小树林方便,孩子不干,说这里平时是哥哥、姐姐读书的地方,怕弄脏了这个地方。这家伙一听就来气了,说现在那有什么干净的地方,这地方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几个学生在这里读书了,现在的学生对书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上学只是混文凭为了以后做找工作的敲门砖。孩子哪懂这些啊,就是要爸爸带他去学校里的厕所,父子就坚持自己的想法,当爸爸一急就动手打了小孩的头,我说他两句,还胡搅蛮缠说我干涉他家政,听了这混账的话,我就跟他动起手来。”
“我知道我那样说也不对,但还不都是看新闻联播受那个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说的话影响的。我以后再看那个新闻,我就是天下最大的傻逼。”
“你是不是王朔小说看多了?”
“还真别说,我就是喜欢看他写的小说,前几天我还看了一遍《顽主》的电影呢,看了他的小说,不由联想尼采所说的一些话了,对过去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必须进行颠覆重新思考。我们过去受过的伪崇高教育太多了,我们外表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很多肚子里都是男盗女娼。自从袁校长走后,还有你被判刑之后,学校的象牙塔轰然倒地了,上帝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当初你在学校上课,课前课后大唱红歌,刚开始以为不过是为了出风头标新立异而已,实际上你不过是在做潜移默化的启蒙作用。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真是实实在在的傻逼,每天早上听着《东方红》唱起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晚上又在新闻联播中听《国际歌》跟着哼哼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的调子,就没有动脑思考一下,这两个风马牛不及互相矛盾的东西竟然愚弄我们那么长的时间,悲哀啊!”
“你别竟墨迹自己那点事情了,咱们还是问问史老师一些事情吧。”
“也是,不过我们好像也就是在遇到史老师,才能说说心里话,这些年都憋死我们了,这人活着除了做一具酒囊饭袋,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枉活一世,如今明白了阿城小说《棋王》中的人物,为什么叫王一生了,枉活一生啊。”说到这里,他用食指对着嘴:“虚,你们听,”几个人静静地听着饭店音响发出的歌声: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嘟……

“从那次学校分开,没有想到在火车上再次相见,史老师我们真的是有缘,从上次见到你,我们两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谈起你来,我们常常感慨,如果我们国家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再多些,那这个国家的未来才会有希望。但现在我是看不到了,等孩子长大,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送到国外读书和生活,不要再回来了。你说国家那些领导人对国外好像恨得牙根都疼,但偏偏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国外,把贪污的大量资金转到国外,你说他们是不是精神变态。现在我是想明白了,什么好,什么坏,他们心里最有数的。”
史海听完同事连珠炮似的话,才插嘴问道:“二位这是带孩子做什么去啊。”同事不好意思的说道:“一见你就有说不完的话,也是我们跟别人还真是无话可说。这不十一放假了,我们带孩子出来游玩一下。”
正当史海与之前的学校的同事聊天时,车的过道上有人喊道:“请旅客同志们,请准备好自己手中的车票,我们开始要验票了。”
“史老师,您先忙,我们回到座位上等着验票。”史海同事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史海从兜里掏出车票,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等候验票。
火车服务员很快走到史海的座位旁,拿起茶几上的车票看看史海,说句:“这是你的车票,”看到史海点点头,“请收好。”然后对着史海对面的一个人说道:“同志你的票。”坐在史海对面的人手有些哆嗦掏自己的上衣兜,掏得还挺费劲的,好在车票掏出来了,递给列车服务员。服务员接过车票,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些,眼睛眨了两下,问道:“这是你的车票吗?”那人好像有些慌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服务员又打量了那人,问道:“你是学生吗?”布满抬头纹和鱼尾纹的那人嘴动了一下,好像发出了一点声音,但谁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你大点声说。”那人说道:“我不是学生,可我是残疾人,残疾人和学生不都是半票吗?”“是这样,”服务员态度挺温和的,“那你把残疾证拿出来我看看。”“抱歉,服务员,我没有带残疾证,所以才买的学生票。”“你没有带残疾证,怎么证明你是残疾人。”那人用手扶着茶几费劲的站了起来,他的一条腿明显比另一条腿短了几寸,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单拐。
“我们火车有规定,认证不认人,残疾人必须得有残疾证才能证明是残疾人,这样半价车票才有效,否则只能是补全票。”
车上附近的人都用气愤的目光望着服务员,史海也有些按奈不住内心的火,但他忍住了,站起来对服务员说道:“他明显是个残疾人,就通融一下也不是什么过错。”“有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史海听服务员这么说话,火腾地一下着了起来,“什么叫管闲事,那我问你,你是男人嘛?”“你这是无理取闹,我这大男人站在你面前,你眼瞎啊。”服务员急了。史海没有管他继续问道:“你有男人证吗,没有男人证,怎么能证明你是男人。”“你这是寻衅滋事,反了你了,小牛你过来,把这人先给我扣了。”服务员话音未落,过来一个年轻的棒小伙子干净利索把史海手腕给铐上了,并拽着他往别的车厢里走,乘客一看史海走路姿势,发了一声感叹:“又是一个残疾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史海被带到了餐厅车内,在这里还有两个人被扣在这里,其中还有一个女的,挺年轻的,应该不到三十岁,还是南方人,她因没有买车票,没有身份证,被列车乘警用绳索与另外一名男青年捆绑在一起长达五个多小时。这个女的看到带史海过来的乘警说道:“把手的绳子给我解开,我要上厕所,快把我憋死了。”“真是事妈。”乘警虽抱怨,但还是给他解开了绳子,“快去快回,”说完跟着那个女子的后面去厕所,女子进到厕所锁上门,很快听到里面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个乘警用钥匙打开厕所的门,一股强大的风吹了进来,乘警被吹了一个趔趄,他站稳后,定神往厕所里看去,随即大喊了一声“有人跳车了,有人跳车了。”那女子由于不堪忍受,她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跳窗而出。
乘警拉动紧急停车的闸,飞快的列车慢慢的停了下来,距离跳车人地点火车起码行驰了两公里。
慌乱的工作人员也顾不上怎样处理史海和那个被捆住手的男青年,唯恐这两人再出事,就把两人放了。
过了很长时间,火车工作人员抬回一个蒙面的人。
原来乘警与收容所有约定,一旦发现类似无票无身份证人员,就交给收容所,乘警每交来一人就可以获得200元“工作经费”,这些费用最终也是落在被收容人员及其家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