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山西省省长于幼军在《南方周末》上的果断表态,还在关心黑砖窑的民众只能以为,这件让全体国民蒙羞的丑闻,就要不了了之了。根据早先新闻的披露,知情者估计,有超过1000名未成年人在山西黑砖窑做苦工;绝大多数山西砖窑属于无证经营,其长期运营的背后都有官员做保护伞;民间解救行动中发现了并不罕见的拐骗、暴力伤害、强迫劳动和非法拘禁。山西黑窑事件之所以震撼全国,一方面是因为其情节极端恶劣,另一方面是因为其大量存在。但是,在一轮全民的激愤宣泄之后,事件迅速萎缩。至少在媒体的呈现中,山西黑砖窑虐工现象,缩小为山西省洪洞县广胜镇曹生村王兵兵黑砖窑虐工事件;与之对照的是,山西地毯式搜索解救出300多农民工,只有一行结论看不见详情。而洪洞黑砖窑虐工事件,当它以令人惊喜的速度走上司法程序之后,又戏剧化地弱化为三五个人的一两项小罪名: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当初中国大地人神共愤,舆论对黑砖窑的指控是反文明反人类;如今法庭现场和风细雨,黑砖窑主直称自己有立功表现,因为曾经赠与公安机关办案经费,引来旁听席上一众笑场——血泪悲歌怎么就变成了黑色喜剧?
于幼军开口便说,不会这样的!他说的是,黑砖窑事件不会不了了之的;他承诺,凡是网络、媒体和群众举报涉及的问题,都会有案必查、查实必处,绝不姑息。这承诺应该不是空话,在他的谈话中,我们看到有大量查证工作正在进行中。但是关于这些工作都缺少具体的报道,媒体似乎还在等待下一次新闻通气会,拿到下一条只有结论不谈详情的通稿——从什么时候起,媒体放弃了议题的主动权,转而成为发布官方消息的回音壁?
媒体在黑砖窑事件上呈现出两个让人费解的现象:其一是,事实调查粗浅,初期新闻构成中有很多都是未经证实的民间说法、网络留言,在后续报道中令人失望地不见深入,这给今后的“权威”说法留下了非常大的自由空间;其二是,在事件引爆之后,媒体很快替换了新闻主角,放弃调查被虐工人及其家属、施虐窑主及其背后的保护伞,转而聚焦整治行动中的公安机关和政府官员。
同样因为缺少事实披露,我们很难理解媒体为什么会有上述表现,只有几个调查记者表示,地方官员成为深入调查的障碍。但这是不是真正的原因,或者这是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们很难下断言。仔细辨析,在国家最高领导人发出批示之后,在全民的关注之下,地方官员仍阻挠记者调查采访,这本身已经可以构成重大新闻被给予突出处理,但是我们没看到这样的大新闻。同样,在媒体视野中迅速消失的寻子父母团体,还有最初曾作为个案被重点报道的羊爱枝,媒体为什么没有跟踪报道他们的故事?是不想报道还是无法报道,是没有寻找还是联系不到?寻觅当事人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同样也是值得关注的大新闻,然而我们同样看不到。——媒体怎么了?是软弱无能?是懒惰麻木?是胆怯畏缩?是缺乏专业精神?
媒体黑砖窑事件中表现出的突然转折,其原因难辨,结果却很明显。
黑砖窑事件在媒体的披露之下成为公共事件,媒体从此便是这一公共事件中的重要力量。新闻报道和评论、民众情绪及诉求,还有官方态度及行动,正是这三者的互动促成事件不断向前向深入发展。其中媒体的责任,绝不仅是报道官方行动,甚至也不仅是传递民意,更为重要的是以独立的姿态,抱着怀疑主义的精神,去调查事实真相,去破解事件谜团,去揭露那些试图掩盖的黑暗。在这样一个全景呈现之中,对政府作为的报道才更可信任;在这样一个媒体力量之下,政府的作为才更能获得民众的信任。只有媒体成功地扮演了上述角色,民间与政府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和理解,才有可能达成;只有政府、媒体和民众之间建立了紧密的互信互动关系,公共事件才能成为汇合全社会力量的公共事件:既不是民间潮涌的愤怒情绪,也不是政府关起门来孤军作战。
洪洞县广胜镇曹生村王兵兵黑砖窑虐工事件已经诉诸法庭,按照于幼军的说法,这应该只是一个开头,远远不是山西黑砖窑事件的结束。高层一再表明其彻查的决心,或许民众可以等到一份更完整的答卷,甚至或许,那份答卷已足以回应愤怒、惩戒丑恶。只是在这份答卷中,媒体并没有做足自己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