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是伊朗伊斯兰革命三十周年。三十年来,在“伊斯兰共和国”意识形态和制度框架下,伊朗经历了漫长的两伊战争和国际风云变幻,逐渐成为中东地区的强国之一。尤其自2005年艾哈迈迪-内贾德当选伊朗总统以来,美伊关系急剧恶化,欧美舆论一致对伊朗口诛笔伐,伊朗国家形象大跌,俨然成为一个在中东地区挑战美国权威、捍卫伊斯兰生活方式的桀骜不驯的麻烦制造者。然而,对于具有全球眼光的中文听众来说,仔细分析之下,伊朗却也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远非黑白二字所能概括。

今天的伊朗,全称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始于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在此以前,伊朗处于1921年建立的巴列维王朝统治之下。巴列维王朝奉行亲美政策,以美国为蓝图对伊朗进行改革。但由于社会贫富悬殊、经济严重依赖西方、对反对派采取僵化的压制政策,导致民怨沸腾。在宗教领袖霍梅尼的领导下,伊朗推翻了巴列维王朝,并举行公民投票废除了君主制,建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尽管名义上为共和国,伊朗的国体却与今天世界上大多数共和国大相径庭。其首要特征是政教合一。伊朗确立伊斯兰教为国教,并由占总人口90%的什叶派主导。伊斯兰教是公共生活的基本原则和最高准则,其权威不容挑战。已故宗教领袖霍梅尼曾表示,在理想的政体中,国家权力应该由阿訇执掌,议会仅有有限的权力。

然而,与苏联和东欧的极权主义意识形态不同,尽管伊朗奉行政教合一的神权政治,这个国家却同时拥有较为发达的选举制度、政党制度和媒体政策,这正是伊朗的吊诡之处。在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就曾经在多党制和一党制之间摇摆,伊斯兰革命后,伊朗于1985年宣布实行一党制,“伊斯兰共和党”为执政党,其他党派均被取缔,但随后伊朗于1988年颁布了政党法,并于1998年做出修改,尤其在哈塔米执政时期,伊朗的合法政党和组织逐步增加,已经达到100多个,其中较有影响力的有“建设公仆党”、“伊斯兰参与阵线”、“德黑兰战斗的宗教人士协会”等。当前伊朗国家的政治生活基本上在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中进行。不同政治派别的领导人都公开宣示自己的基本立场,例如1997年当选的总统哈塔米被认为是改革派或温和保守派,而2005年当选的现任总统艾哈迈迪-内贾德则是极端保守派。在今年6月12日进行的大选中共有四位候选人,其中内贾德和雷泽是保守派,而穆萨维和卡洛比则是改革派。因此从一定程度上讲,作为神权国家的伊朗,其政治生活反而比前共产主义世俗国家更加公开和透明。

此外,伊朗的选举和推举制度不仅仅适用于总统,也同样渗透在议会、最高领袖、宪法监护委员会、专家会议等各个重要机构。伊朗议会由290名议员构成,每4年通过全民普选产生,哈塔米执政期间,改革派一度在议会中得势,而在2008年最近一次的大选中,保守派卷土重来,占据了多数议席。伊朗总统每4年选举一次,最多连任两届,但根据宪法规定,总统只是第二号领导人,他要受到最高领袖的制约。最高领袖控制伊朗的武装力量,并有权就安全、国防和外交政策做出决策,最高领袖是由伊斯兰教士组成的专家会议推举产生的。专家会议负责委任并监察最高领袖,并有权将其罢免。专家会议由86名成员组成,在1998年通过直接选举产生,候选人必须首先通过宪法监护委员会审查资格。而伊朗的宪法监护委员会则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法国的宪法委员会,宪监会由12名成员组成,其中6人由最高领袖委任,另外6人则由司法机关提名并经议会批准产生。成员任期6年,负责审核议会通过的所有法案以监督其合宪性以及与伊斯兰教义的一致性。此外,宪监会还有权审议议会、总统和专家会议的候选人资格。目前,宪监会控制在保守派手中,保守派借助宪监会的强大权力,对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施加全面控制,这也正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焦点之一。

在新闻自由问题上,尽管伊朗一直饱受欧美国家批评,而且自从2005年艾哈迈迪-内贾德上台以来,国家政治生活趋于保守,新闻自由也受到进一步控制,目前伊朗多数报纸都支持政府,所有电视台均为国家所控制,现任总统利用手中的行政资源,在很大程度上尽力窒息反对派声音。但作为选举和政党制度的对应产物,尤其与其他阿拉伯国家的现状相比,伊朗的媒体制度仍然算得上较为开放。

由此可见,尽管从世界通例的眼光来看,受制于独特的历史传统和政教合一的体制,伊朗的政治架构颇有叠床架屋的累赘之嫌,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伊朗也仍然在艰难地探索现代化转型中自己的独特道路。同中国一样,伊朗背负着数千年的历史传统和百年来的政治遗产,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实现现代化转型。伊朗把阿拉伯的神权政治同西式民主选举结合在一起,其中不无矛盾与冲突之处,但即便如此,“伊斯兰共和国”仍然是独一无二的政治体制,尤其选举制度在政治生活中的角色,值得其他转型国家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