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责无旁贷再出马替乡政府解决司法难题 被挑拨王玉质兄弟失和 引用政策说明利害 仔细分析使王氏兄弟明白各自根本利益之所在 速战速决成功化解兄弟矛盾使外人无机会插手 王氏兄弟各得其所重归于好 五保户困难户得到救济对我心存感激有的送来鸡蛋、冬笋……等土产均被我婉拒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果然到84年11月下旬，安乐村有王玉质两兄弟因盖房子，为爭屋场地基和补偿的事发生纠纷，经村、乡政府出面调解多次无果，已发展到要闹到市里上告的地步，乡政府怕他们闹到市里影响Ｘ池乡在全市乡镇工作年度评比中的成绩，只好又由任书记找到我，要我去处理一下，借口是乡领导要准备全乡的年终总结报告，抽不出时间前去处理(实际上书记、乡长和童司法员都去调解过多次都没有解决问题)。我知道责无旁贷，只好领命前往王氏兄弟所在的安乐村。
安乐村的党支部书记张望超在全乡的村支部书记中算是比较能干的，人很聪明，又读了点书，安乐村的事他是一锤定音的人物，因此一贯自视甚高，连许多乡干部他都看不上眼，不过对我这个连党员都不是的民政干事，他倒是另眼相看，我每次到安乐村去办事，他都非常配合，他有一个弟弟张X超在Ｘ池乡籐椅厂当厂长，人也很能干，与我比较熟悉(因艳华在Ｘ池做籐椅时，时常到他那里去买竹椅架和籐皮)，张氏兄弟前两年也因盖房子为屋场地基发生爭吵，已到了互不往来的地步。
我先来到张厂长家里，向他了解王氏兄弟房屋地基纠纷的情况，又找到王氏兄弟的邻居和他们所在生产队队长了解到的情况如下：王氏兄弟原来共住在祖上留下来的一幢老房子里，分田到户和改革开放后，两兄弟的家境都有所改善，随着各自子女的增多和成长，原有老房子已不够居住，兄弟两啇量后，决定王玉质的大哥(以下简称王大)，另选地基盖新房，老房留给王玉质拆掉在旧址上另盖新房，由王玉质补偿王大五担稻谷。
前不久王大已在自家的一块田地上盖好了一幢新房，王玉质也按事先的约定补偿了王大五担稻谷，本来两兄弟也相安无事。由于这位王玉质也读了点书，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作为贫下中农的代表参加了当年在湖南声势浩大的造反派组织“湘江风雷”[註:1]，而且当上了汨罗县“湘江风雷”的一名头目，因而经常往来于汨罗、湘阴、岳阳、长沙一带，使他在运动期间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
到“改革开放”后，头脑灵话的王玉质便开始做生意，而他原来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就成了为他提供销售渠道和市场信息的宝贵资源，他因此而成了安乐村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他因此而召致一些村民的嫉妒，其中就包括那位自视甚高的村支部书记张某。为人老实的王大，在张某和其他几位村民的撺掇之下认为自己吃了亏，他弟弟补偿的五担稻谷太少，坚持不按约定拆掉他自己的那一半老屋，致使一切建房的筹备都已做好了的王玉质迟迟不能开工盖新房，眼看严寒将至，一旦下雪构凌(“构凌”系湖南方言，就是结冰的意思)，他花了不少代价请亲友幫自已“提”(制作的意思)的好几千块盖房用的士砖都将化为一堆堆的烂泥，这使得焦急万分的王玉质怒从心起，他心想：我已按约定把应给的五担稻谷给你了，你现在又乘人之危来敲诈我，太不讲兄弟感情了。
于是王玉质扬言：你(指王大)不让老子盖房，老子也让你住不成新房，你占用良田盖房是违反国家政策的，老子告到市里去不怕你的新房子不被拆掉，你让我住不成新房，那就大家都住不成新房，想敲诈我？没门！除了那五担谷，我一分钱都不会多出！
我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便来到张书记家，向他了解这起纠纷的情况，我知道问题就出在这位张书记身上，但处理村里的事若没有让当地村书记、村长这类土皇帝参与，那你今后要到这个村办事就难了。所以尽管情况我已了解清楚了，心里也想好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我还是要按惯例，到村书记那里去了解一番情况。张书记的述说就是：王玉质欺负王大老实，只打发王大五担谷便得到了老屋的地基，欺人太甚，村民们都为王大抱不平。
我听完后，就叫张书记带我到王氏兄弟两家分别听取了他们各自对这场纠纷的说法之后，我对张书记说：你先回去吧！我回乡政府去，明天再找你一起来处理这件事。张书记走后，我并没有回乡政府，我先又来到王大家里，我对王大说：你是个老实人，不要听信别人的挑唆，别人希望你们两兄弟不和，他们在旁边看热闹，你们伤了兄弟感情别人高兴，倒霉的是你们俩兄弟，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事不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要如此大动肝火争吵、互不相让？你说说你的要求是什么？王大说：我搬出来把老地基让给他，我又占了自己的一丘田来盖房子，他只补给我五担稻谷实在太少,我要他再多补一点，他竟说他一分钱都不多补，他不补，我就教他做不成屋，让他提的泥砖变成一堆堆烂泥。
我对他说：老王呀！你们两兄弟如果不听我的劝告继续互不相让地闹下去，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而且吃大亏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老弟。王大说：闹下去，他盖不成房，他提的泥砖烂成一堆堆泥，我吃什么大亏？我说：老王呀！你不看报、不学习，你难道不知道国家严禁村民占用良田(包括分给自己的责任田在内)建造房屋的规定吗？凡是占用农田违法兴建房屋的，都要一律拆除恢复原样，你弄得你兄弟盖不成房，把他逼急了，他真的告到市里去，市里调查属实后，下令要拆你的房子，不要说你们的张书记，就是我们乡政府也帮不了你，到时候虽然你的兄弟房子盖不成，但你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大半年盖好的新房子，还没有住到两个月就要被拆成一片废墟，你还要负责把废墟清理干净，还原成良田。你想想看：是你的损失大；还是你兄弟的损失大？此时王大紧张起来了，连忙问道：陈干事！你看那我怎么办才好？我总不能白吃这个亏吧？我说：只要你们听从我的调解，不再听外人的挑唆，我保证有办法让你们两兄弟都满意，让你们两兄弟和好如初，你让出老屋场的地基给你兄弟，他只补五担稻谷给你，确实是少了一点，虽然你当时一时糊涂，你自己也同意了，现在我帮你去做你兄弟的工作，让他再多补一点给你。你想让你兄弟再补多少给你才合适呢？王大想了一下说：那至少还要补五担谷才行，现在请亲友帮忙在山上开挖出一块屋场地基，虽然不要工钱，但招待亲友们这么多天的吃喝，至少也得花十来担稻谷才行。
我想：这王大确实是老实人，他提的这个数目也还靠普，按当时的情况真要到山里开挖出一块盖房的地基来，确实至少要花十来担谷的代价才行。但是当时王大是在自家的一丘责任田里盖房子，他兄弟补他五担谷也确实不少，只是王大当时一时糊涂，没有考虑到他盖房后，那丘田每年损失的收入，所以才同意他兄弟只补给他五担谷。我说：那我去找你老弟商量一下。
我来到王玉质家，对他说：你们兄弟的纠纷都是别人挑起来的，不过你补给你老兄的五担谷确实太少了一点，你应该知道现在在山里开僻一块地基没有十来担谷你想都别想，是吧！王玉质爭辩说：我老兄是在田里做屋呀！我补他五担谷绰绰有余，他还想多要，也太贪心了吧！我家庭情况是比他好一点，但他总不能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吧！我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呀！陈干事，你不要多说，就是那五担稻谷，再多一分钱我都不会出！他的老房子再不拆，我就要告到市里去，让市里把他占用良田做的新房子拆掉，你让我盖不成房子，我也让你住不成房子。我对他说：你也算是在外面见过点世面的人，怎么就不明白你们兄弟的纠纷完全是你们村上一些人眼红你们兄弟俩，这两年都在外面賺了点钱，故意挑起你们兄弟之间的爭吵，让他们等着看你们兄弟的笑话吗？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你还看不出你最大的利益在哪里吗？你以为你补给你老兄五担稻谷绰绰有余吗？让我告诉你吧：你们村上确实有一些人眼红你们兄弟二人这几年过得比他们好，利用你补给你老兄的五担稻谷太少，怂恿他不折老屋，让你无法动工盖新房，你老兄在农田里做屋，你补给他五担谷确实不少，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占用了自己的一丘两三分大的责任田盖房，每年至少要少收两担左右的稻谷吗？把他的这笔年年都有的损失都算起来，你补他五担谷就太少了。此外你的最大利益不在你与你老兄在这场纠纷中谁输谁赢，你的最大利益就是在在落雪构凌之前，把新房盖好，春节前搬进新居过一个热闹年，你达到了这个目的你就是最大的赢家。而你告到市里把你老兄的房子拆掉，他也让你盖不成新房，让你一直借居在别人家里，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正是你们村上那些撺掇你们兄弟互相爭吵的人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说：陈干事，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老兄同意把老房子拆掉？我说：我已经跟王大说好了，你只要同意再补五担谷给他，他就同意马上拆老房子，然后你就可以开始盖新房了。他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再补五担稻谷给他，我也并不吃亏，只是我要把稻谷补给他了，他拖着慢吞吞地拆，我还是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盖新房子，那我这五担稻谷豈不是白出了？我说：主意我倒是有，就看你照不照着我的主意办了。
我说：你出钱办伙食多请几个亲友来，一天之内帮你老兄把房子拆完，并把拆下的材料搬到你老兄家里去，这样，两天后你不就可以开工盖房了吗？他说：不行！不行！我又补了五担稻谷给他，还要我出钱办伙食请人帮他拆房，我这亏不是吃大了吗？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会想事？你这是给他帮忙吗？你这是在给你自己帮忙，你这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呀！你都看不出来吗？你这样做是件名利双收的好事呀！你这样做，就堵住了他故意拖延的借口，你想想；如果你不抓紧这一两天帮你老兄把房子拆掉，得到你多补的五担稻谷之后，他为了省钱，不请人来帮忙拆老屋，每天就是他们父子俩来慢吞吞地拆，不仅会延误你盖房的时间，而且事久多变，搞不好你老兄耳朵软，又听信别人的挑唆，又向你提出其他的要求来要狭你，那事情又麻烦了。此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趁我还在这里的这一两天，帮你把你老兄的老房子拆完，使其他人没有机会再插手，这件事不就圆满解决了吗？此外你还可以在当地赢得好名声：我王玉质不仅再补给我老兄五担稻谷，还出钱请人帮我老兄拆房子。这豈不是一件让你名利双收的好事吗？
王玉质经我这么一说，一下子想通了说：陈干事就按你说的办！于是我要他儿子去把王大叫来后，我对王大说：你兄弟想通了，他愿意另外补你五担谷，他考虑到你家人手不够，盖房后经济也比他困难，所以他主动提出来，要出钱办伙食请人来帮你拆老房。王大听后非常高兴说：明天我带我儿子来，大家一起拆，做一天把它拆完，让玉质早点把新房盖起来，我们兄弟还是兄弟，再也不听别人挑是非。
我说：玉质呀！你明天一黑早就叫你的儿子去通知亲友来帮忙拆屋，你自己到山下去买莱，多叫几个人，争取一天拆完。明天你们俩兄弟还要签一个调解协议，以便今后遵照执行。
第二天一早，就陆续有帮忙的亲友到来，他们队上也有许多人来帮忙拆屋，我叫队长去把张书记叫来，我对张书记说：他们兄弟已达成调解协议，还是要由张书记来主持他们兄弟签调解协议的事，以便张书记今后督促他们兄弟遵照协议执行。张书记眼见生米已煮成熟饭，已经没有从中插手的机会了，心里虽觉得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也就只好顺水推舟说：那我就来主持他们兄弟的调解协议吧！于是我把王氏兄弟叫过来，让张书记按昨晚我和他们兄弟谈好的内客写了一份调解协议，王氏兄弟签名盖章后，由张书记在见证人那一栏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张书记说：陈干事，这件事主要是你处理的，你在见证人上也签个字吧！我说安乐村的事哪个不知道，只要你张书记拍了板，那就算数了，我就不签了吧！到午飯后，我见老房子已拆了一大半，估计不会再生枝节了，我才告别张书记和王氏兄弟，回到乡政府。
童某一见到我就问：解决了？我说是的，现在王大的老房子已快要拆完了，明天王玉质就可以开始盖新房子了。他说：你怎么搞定的？这么快。我说：先了解清楚情况，再找到纠纷产生的根源，然后向当事人讲清道理，让他们明白各自的最大利益在哪里，再加以疏导、协调，事情不就解决了。后来王玉质终于在落雪构凌之前，把新房盖好了，春节之前全家搬入新居欢度春节，两兄弟从此又和好如初。
由于我对五保户、困难户的据实关照，他们不知道我对他们发的物资、金钱救济都是他们理应享受的权益，由于在我到Ｘ池担任民政助理之前，他们很少，甚至从未得到过任何救济，因而对我心存感激，以致每当我去拜访他们时，他们有的要拿几个鸡蛋，几支竹笋或其他的土产送给我，我都会对他们说：这些救济不是我给你们的，而是你们理应享受的待遇，我只不过是代表政府把这些你们应得到的救济发给你们而已，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应尽的职责，没有什么好感谢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你们就留着吧！也有的五保户、困难户有时也趁晚上没有人时，拿些小礼物送到我的办公室来，都被我婉拒。
合泉村的一户叫周春桃的五保户，本人是残疾(跛子)，老婆是痴呆，生下的三个儿女也都是痴呆，全家五口没有一个正常人，幸好周某会一点篾工手艺，但因他残疾工作速度慢，所以很少有人雇请他(因为村民雇工都是按天算工钱的)，他只好自己做一点竹篮、竹扫帚、竹箢箕之类的东西卖给供销社，换点日常花销的费用，但因这些东西收购价格很低，所以一家人生活非常困难，所以我每次发救济都有他的份，他因脾气掘犟与村、组干部关系都不大好，所以在我来Ｘ池当民政干部之前，他从未享受过任何救济，因而对我心存感激。一天晚上他拿了十几个鸡蛋和刚从山上挖来的四五支冬笋，到我的办公室来，一定要送给我，我把前面那些我对要送东西给我的五保户、困难户所说的话对他又说了一遍之后，我对他说：老周呀！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为了使你们能得到救济我已得罪了一些人，他们要知道我收了你的东西，把我告到市里去，把我调走了，恐怕又会像以前一样，再也没有人来关照你们了。在我的劝告之下，他才把东西拿走了。临走他对我说：陈干事，你真是个好人呀！我说：你能这么说，我也心满意足了。
［註：１］：“湘江风雷”是“文革”期间湖南省最大的“造反派”组织，当时的声势与武汉的“百万雄师”不相上下，其成员达数十万人之多，偏佈全省各县市，以工人为主，也有农民和少量干部、学生。司令是长沙汽车电汽厂的工人胡勇，他一度担任过湖南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在后来的“清理阶级队伍”和“一打三反”运动中，胡勇遭中共是局关押判刑。“湘江风雷”群龙无首，中共当局又以“促生产”的名义促使“湘江风雷”成员作鸟兽散，成功消除了这一湖南最大的造反组织对中共构成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