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由章诒和、贺卫方合著的《四手联弹》一书本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牛津大学出版社同时出版。现将作者的自序贴在博唠阁里。另,今天出版的《南方周末》“写作”版发表了本书中的两篇文章以及一张照片。

之一:章诒和序

2009年春,小贺被北大校方派到新疆石河子大学支教去了。如鹤一般,向西飞去。

很快适应了环境,不久,就看到他拍摄的许多照片。我不会摄影,也不留照片,但喜欢欣赏——那大漠残阳里的景致,那天山脚下的风物,无娇艳,无香浓,消散了红尘,却比很多胜地名园可靠实在,也更耐看。是啊,现在不实在、不可靠东西太多了。世界变得很可怜,人也跟着可怜。

我两年间(2008—2009),三次赴疆。去新疆,就是回归自然;同时也让蒙尘的心灵,获得修复,以还原人心固有的温软和澄澈。无论是一棵树,还是一群羊,都能使你久久伫立。大自然是那么地朴素,但世间恐怕再也没有比朴素的大自然更深奥,也更能激动你、感动你的了。于是忽发奇想,对小贺说:“怎么样,拿出你的图片,我们合作一把,尝试着写出一本有图有文、图文搭配的小书来。写新疆,写花草,写阅读,写风习,愿意试试吗?”小贺为人随和,一口应承下来——那天是2009年7月1日。

合作开始了!世俗,趣味,随意,是我们的宗旨。无政治,无思想,无锋芒,是图册的特色。他在新疆,我在北京,各写各的。他的题目,我不涉及;我的题目,他不过问。遇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合写一篇。写完交换一看,彼此大笑。说是合写,结果还是你向东来我向西,文风差异也不小。我的专业是戏剧,他从事法学。故我又对他说:“尝试一下,把我的戏剧和你的法学放到一个锅里去煮,看看煮出来的是什么?”

小贺正色道:“煮出来的,便是‘戏法’了。”

问及书名,人家教授说:“叫《四手联弹》,如何?”活像他是个搞艺术的。

人的一生,童年有游戏,中年有经历,晚年有回忆。其间自有许多变化,但人对自己的理解没有改变,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和情感倾向没有改变。这是什么?这就是文化。它也正是我们写作的惟一缘由。

2010年2月5日

于北京守愚斋

之二:贺卫方序

当愚姐(按:章诒和小名愚,书斋名守愚斋,因有愚姐之称)最初提议写这样一本小书的时候,我的反应并不像她在序言里说得那么从容淡定;自己内心里,反而很有些惶恐。愚姐是戏曲文学方面的专家,本身即为作家,并以多部作品在汉语世界里树立了一种独特的文学风格,拥有大量痴迷的读者。我也是这读者群里的一员。现在读者居然登堂入室,跟她“四手联弹”,这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戏法”二字很轻松地说了出来,可是心中很清楚,二者的差距确实有点大。法律的训练总是趋向于理性严谨,例如不倡导用文学最习用的比喻说事,任何比喻都是以另外的事物来揭示眼前的道理,但那毕竟不是你要描述对象的本身。虽然不少文学家是学法律出身,甚至有人说一些伟大的诗人是法学专业的叛逃者,但实则爱好者多,成功者少;谁知道从多少叛逃者中,才能打拼出凤毛麟角的几个伟大的文学家。之所以敢应承下来,跟此书缘起于我的一些照片有关。愚姐说她很喜欢我拍的寂寞雪山和热闹花草,开始时我觉得这本书或以我的图画“跑龙套”,文字由她来“唱大轴”。不承想,我试着写出的一两篇得到愚姐的热情鼓励,仿佛张良当年得到“孺子可教”的夸奖,就有了再写一篇的冲动。现在,图也好文也好,是两手硬还是两手软,都只待读者评说了。

说到图片,真要感谢这样一个数码相机的时代。体积小巧,像素千万;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这数码相机给我们的记忆带来了多大的便利!自知摄影方面很不专业,相机也只是那种便携式的“板儿机”,独特的地方是内容本身以及取景的角度。这些照片能够引发愚姐的思绪和想像,还写出或快乐或伤感或发思古之幽情的文章,这是最初照相时所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当然,读者或许会记起普鲁斯特的话:照相机不是现实的忠实记录,照相分解了现实,使之成为可以操控的、暧昧不清的所在。而通过批评家,这些原本互不相干、独立存在的影像碎片又得到了进一步阐释,共同连结成人类都市历史的另一种解读与还原。所以,照片显示的,也许更多地是摄影者的主观偏好;依据照片所写的文章,就更是一种难以预期的解释了。

在读者,这些文章和图片又能够激发怎样的二度创作?这更令我浮想联翩。好在书里留下了足够的空白。

2010年2月8日

于北京蓝旗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