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8日,《财新网》刊发《风水惹的祸?重庆开发商与官员博弈实录》。其中介绍说,面朝长江的水映康城坐南朝北,位于江津区的滨江大道旁。楼对岸的山峦,犹如少女仰卧于山水之间,被当地百姓称为美女晒羞。楼盘的原址在很早以前曾建过寺庙,有江、有山、有佛,因此被当地人看作上风上水的绝佳地块。然而,事有不巧。在水映康城背后,就是区委办公楼。在建的水映康城楼高108米,存续多年的区委办公楼则高不足百米。如此遮挡,让区委书记王银峰有些恼怒,“你懂不懂风水?在这个地方你的建筑起来了,就挡了政府的办公楼。这里是衙门!”而作为地产商的王志勇,还想着通过该项目赚来的钱,撬动其他几个项目。他拿出所有手续质问,“该有的都有,合法合规的东西,凭啥子就抵不过书记的一句话?”
12日,江津区人民政府新闻办发表声明反驳这一说法,称水映康城E栋正好建设在城市景观轴线上,不是挡住了政府的“风水”,而是挡住了老百姓的风景。10月13日,江津区政府新闻办发布声明,称有关书记谈风水的报道严重失实;10月14日,江津区政府又举行新闻发布会,王银峰亲自出面否认说过有关风水的话,并称“录音有本事就发到网上来”。14日下午,一段16秒钟的录音就被公布在了网上。10月15日,又有长达31分30秒的录音文件在网上公开,其中不仅印证了前述报道的真实性,而且记录了这位“书记”最为经典的官场话语:“你知道重庆为什么打击黑恶势力不?你知道什么叫恶不?跟政府作对就是恶。”
衙门也叫“牙门”,来源于古代尚武营门上悬挂的齿形兽牙,这些图腾代表着旧时对公府官署绝对的尊崇。《人民论坛》曾经通过对于基层党政官员及民众的深入走访,发现官员追逐风水,最大的心理动因是对官位和金钱的迷恋。于是,公共建筑的“风水学”就成为他们打造“衙门”、实现威权的最好诠释与寄托。广东肇庆市市政管理局一份有关拆移关公像的公文,就是公然“以一武财神傲视所有党政机关,有失君行”的名义发布的。由王银峰书记的“风水门”,我所联想到的是100年前革命先烈宋教仁的好命相。
1913年3月20日,有望出任中华民国内阁总理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沪宁火车站遭到凶手武士英的枪击,于22日凌晨去世。同年4月2日,比宋教仁年长22岁的湖南同乡谭人凤,在上海《民立报》发表《哀宋教仁辞》,其中介绍说,几年前在日本东京,他与专门看风水、算命相的阴阳家给宋教仁(钝初)推算的是“三十年太平宰辅”的好命相。没有想到“星命杳无凭,天道暗难问,被击之后,仅阅十七点钟而竟死矣”。
“二次革命”失败后,谭人凤遭受袁世凯的悬赏通缉,于1913年10月逃亡日本,化名林泉逸避居九州福冈县筑紫郡太宰府町。已经公开承认“星命杳无凭,天道暗难问”的谭人凤,依然在《石叟牌词》中结合着《易经》八卦的推演,写下了他所见证的革命传奇。在《石叟牌词》第二十九首的“叙”中,谭人凤写道:“七月初,彭寿松函告湖北情形极好,念间,同志复电催促往主持。余时适病,于二十八日开会报告,谓有人代劳去,当入病院,否则惟有带药往。初钝初以余病重,承认八月二十日往,余遂于二十九日入虹口筱崎医院。比接湖北电报,称已派代表来,钝初仍留候。时克强亦有电至,并电汇三百金,约余同赴云南。余始知其尚在香港,即修书请吕君天民往,促其速来沪。八月四日,杨玉如、居正二人到,得悉大概情形。杨仓猝返,居留购手枪,状颇闲暇。又适胡经武遣人来索炸弹,钝初询问各方面情状,茫无所知,遂犹豫而欲留待克强矣。余确信湖北事急,因于十二日复开会,促钝初往。责让钝初未经公决,即以炸弹与经武来人,倘彼此不接头,或因个人行为,破坏大局,咎应谁司?钝初颇惭谢,并允过中秋决往。及临期,又以于君右任不在报馆难摆脱告。余愤极,乃带药饵出院,于十七日(10月8日)会议后,即入南京,约各同志,以湖北情形嘱谋响应。十九日始由南京与居正同轮赴汉。到九江,而黎元洪为都督之名义,已喧嚣于耳鼓矣。”
这里所说的旧历辛亥年七月二十八日,是阳历的1911年9月20日。由于宋教仁迟迟不肯前往武昌,谭人凤不得不于10月8日带病前往,等到他与居正赶到武昌时,已经是10月13日也就是辛亥革命爆发之后的第四天。清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早在三天前就被张振武、蔡济民等起义军官,以及立宪派的领袖人物汤化龙等人,共同推举为“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
在《石叟牌词》第二十九首的“评”中,谭人凤接着写道:“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其作用不同,其结果亦遂难以道里计。黎元洪一无用之庸劣懦夫也。武昌革命以统率无人,拥为都督,旋而副总统,……推原祸始,则皆宋钝初之迁延有以致之也。不然,当时内地同志,对于海外来者实有一种迷信心,安有黎元洪?无黎元洪,又安有此数年来之惨剧?吾昔日因袁世凯目黄、宋为英雄,曾有言曰:‘克强雄而不英,钝初英而不雄。’盖有慨而言之也。”
谭人凤之所以在《石叟牌词》中痛恨“英而不雄”的宋教仁以及“雄而不英”的黄兴的错失良机,正是因为他连同他周围的一部分湖南人,确实把由黄兴充当新政权中的第一号人物、由“英而不雄”的宋教仁充当“太平宰辅”式的第二号人物,当成了他们从事革命活动的主要目标之一种。
急于充当“太平宰辅”式的第二号人物的宋教仁,于1911年12月4日也就是旧历10月14日,联合陈其美、程德全、章太炎等人在江苏教育总会召开会议,并于当天发出通电,“暂定南京为临时政府所在地,举黄君兴为暂定大元帅,黎君元洪为暂定副元帅,兼任鄂军都督,……”关于此事,受梁启超派遣从日本回国从事联络活动的盛先觉,在12月7日写给梁启超的书信中介绍说:“前数日(十四日乎)上海已开国民会,公举黄兴为假大元帅,而黎副之,以宋教仁为总理,现均已往南京。觉屡访黄、宋均未遇,……”
另据日本驻南京领事铃木荣作写给外务省的报告记录,12月23日晚上,宋教仁秘密访问铃木荣作时表示:“各省代表年龄思想甚悬隔,过激急进者有之,折衷缓和之温和派亦有之,统一意见自然困难。但这些议员(代表)无论何人皆不愿袁(世凯)为大总统,而均推戴黄兴。”
由于孙中山在黄兴准备赴南京组织临时政府的时候适时回国,为中华民国的政权建设带来新的变数和新的局面。宋教仁想通过拥戴黄兴出任大元帅及大总统而由他自己出任内阁总理的政治梦想,也随之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各个方面尤其是同盟会及国民党内部对于他的排挤与仇恨,直到凶手武士英对于他的夺命刺杀。
据报道,王银峰现年48岁,河南省尉氏县人,北京大学理学博士,被称为学者型官员。他1996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在中国科学院河南地理研究所做副研究员,还曾到日本名古屋大学、歧阜经济大学讲过学,后历任河南省郑州市政府调研室副主任、郑州市委政研室主任、重庆市九龙坡区副区长、重庆市委先进性教育办公室副主任、重庆市政府副秘书长等职务,现任重庆市江津区委书记。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风水轮流转。但是,100多年过去,辛亥革命的先驱者谭人风、宋教仁等人对于风水命相的传统迷信,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在自称是信仰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执政党内部轮回泛滥。古有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今有书记“不问苍生问风水”,之所以会出来这种与“权由民赋”、“以人为本”的现代理念背道而驰的“风水门”,说到底依然是官本位的根深蒂固的权力欲望及权力崇拜在起作用,而且这种权力欲望与权力崇拜一直没有得到强有力的制度性制衡与监督。借用王银峰书记的经典话语,“你知道什么叫恶不?跟政府作对就是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