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9日上午10点18分,尚未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我一不小心,抬脚跨进了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大厅高高的门槛。

用我们传统的思维和眼光看,这座全世界瞩目的建筑并不十分抢眼,赭红色双塔古城堡式砖结构大楼面北海奥斯陆海湾而立。它始建于1900年,挪威的建筑师和艺术家把它当成雕塑,当成画布,精雕细刻着每一处细节,三四十年过去仍没竣工。

眼见奥斯陆建城900年庆典将至,建筑师和艺术家加快了进度,这幢布局为凹字形的建筑终于在1950年全部竣工,以其独特的风格迎来了奥斯陆建城900年庆典。之后,诺贝尔和平奖在此颁发,年复一年把全世界的目光在此隆重聚焦。

此时,我站在大楼门口,瞅瞅四周,没发现什么显著的标记,也无一兵一卒站岗,甚至连个门卫都没有。我不经意露出些许诧异,女翻译恰到好处地说,这里其实就是市政厅,颁奖大厅在二楼。

穿过廊厅和宽敞的准备间(这儿冷,备有许多挂大衣和帽子的橱和架),我们径直奔向二楼。翻译又说话了,且慢,这儿的几幅油画不可不看。

原来,在进入颁奖大厅前的内廊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我放大瞳孔看,是往年颁奖时的情景。其中一幅大概是首次在挪威颁发诺贝尔和平奖的记录。当挪威国王把沉甸甸的奖杯递到获奖者手中的瞬间,莅会之人无不肃然起敬。我揣摩,许多人并不是对从前和以后获奖者个人的敬仰,而是对这个纷乱世界永久和平的无限向往。

我无心欣赏逝去的人和事,现场就在眼前,还看什么鸟画?转身进了大厅大门。

大厅里空空如也,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任何人为强加的神圣光晕。除了弥漫着神秘和庄重的氛围,剩下的全是北海漂来的温湿空气。我的闯入犹如沧海里投进的一粟,没有搅出丝毫的波动,只觉得须臾间我也变成了单体氧分子,一下从世俗的人间融入一个没有杀戮、没有喧嚣、没有物欲的时空中,强大的气场使我不得不静下心来细细打量它。

后墙上(我从后门旁进入)是一幅巨大的油画,单从构图和线条上看不出画技如何高妙,但从大海、航船、绿洲和赤裸人体的画面上,我意会了挪威人和挪威国悠远的历史。同时也纳闷:如此庄重的场合,画上的男女均不穿衣服,不能不说是对西方文化与西方哲学以最本质的诠释。

与后墙相对的正墙上是一幅更大的油画,画面上的人大部分穿上了衣服,正随心所欲地摆出神态各异的pose(姿势),那是近代和当代挪威人社会生活形态的写照。我来到油画下,找到曾经40余次颁发和平奖的位置,喊来摄影师,留个影吧,和颁奖大厅在一起,和和平在一起。

虽然我不是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可我是和平的身体力行者和志愿吶喊者!和平的大厦如果没有像我这样的亿万民众作基石,当权者的和平宣言充其量是太平洋上的海市蜃楼。这不,颁奖大厅窗外的和平鸽正呼啦啦跃起,抖落丝丝羽毛,那就是我,那就是你,那就是大家……

出了颁奖大厅,我们沿海边向左前方迤行,海岸上一大堆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建筑引起我的好奇。问,这堆东西像城堡,像宫殿,究竟是啥玩艺儿?女翻译投我异样的一瞥,轻轻叹口气,唉,一言难尽啊!

我的追问在花岗岩石铺成的阶梯上叩响:

1300年,为了抵御外来侵略,挪威五世国王哈康在奥斯陆阿克海角设计建造了一座城堡,以奥斯陆一个邻郡“阿克斯胡斯”命名,哈康六世将这座城堡作为他的皇家宫邸,在1319年后的60年间,挪威王一直居住在此。

这座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倚山临海,地势十分险要,加之设计巧妙,坚固厚重,像一尊傲视群雄的山神,牢牢扼守着奥斯陆港湾。据称,历次战役从没被人攻破过。

遗憾的是,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法西斯铁蹄横扫北欧大陆,弹丸小国挪威难以抵抗党卫军的长驱直入,奥斯陆沦为敌手。精悍的纳粹军官一眼看上这个扼守北海南岸的古城堡,立即加固工事,修筑炮台,并且掏空了山体,建起一个庞大的秘密机构。

一日,占领军将军向希特勒报告,说是挪威女人长相俊美,特别是年轻女子,身材婀娜,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据考,她们的祖先和伟大的日耳曼民族是同一族群。希特勒闻之大喜,匪夷所思构想出一个近似天方夜谭的计划:若以德国俊男与挪威美女交配,岂不诞下伟大的日耳曼民族优秀子孙?于是,命纳粹军官遴选5000名英俊军人开进奥斯陆。随后,在挪威各地强行掳来5000名漂亮女子,在这个城堡地洞秘密据点里,开始了丧心病狂的“人种换优计划”。

每时每刻,阴森恐怖的地下室无不传出凄厉的哭喊声,顺从者遭百般蹂躏,反抗者就地处死。遇有孩子出生,母亲连看一眼的权利都不给,迅速被党卫军送往德国,以弃婴名义派给不知内情的德国夫妇抚养。整整5年时间,没人知道有多少妙龄挪威女子惨遭蹂躏?多少刚烈少女惨遭杀害?更无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德意志男人与挪威女人交配而诞下的婴儿?1945年,德国法西斯政权分崩离析,这一丧尽天良的法西斯兽行被终止。

撤退前,党卫军炸毁了秘密据点,销毁了一切与“造人计划”有关的证据。所剩不多能逃出去的女子,由于饱受屈辱,不愿吐露实情,悄然隐匿在茫茫人海中。战后,迫于舆论压力,挪威政府曾派员到德国打听那些孩子的下落。苦于该死的纳粹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调查团无功而返,加之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挪威政府犹抱琵琶半遮面,最后不了了之。

女翻译的低语轻诉彷佛在我耳边丢下了一颗重型炸弹,震得我心发痛,背发凉,耳发麻,狠狠在城堡顶端跺了一脚,恨不得自己变成重磅炸弹,飞向苍穹,钻透山体,摧毁所有人间魔窟!

奈何,山还在,水还在,城堡还在。卫兵肃立站岗,游人悠闲观光,紧闭的大门有军人鱼贯进出,挪威红面偏左蓝白十字国旗哗啦啦在空中飘响。可那些被蹂躏的女人呢?那些屈死的冤魂呢?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挪威人忘记了吗?我们忘记了吗?世界上赫赫精英和芸芸众生有几人没忘记呢?!

我站上城堡最高的堞垛,瞇眼四望,波罗的海风云变幻莫测,全球金融风暴阴霾犹存,欧盟并非铁板一块,北欧所谓的“社会主义”高福利朝不保夕。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大厅在冷风中孑然凄立,曾是法西斯魔窟的军事堡垒贼一样蛰伏岸边。

和平奖颁奖大厅与军事堡垒中间并没有万里长城,它们的默然相望,是大自然的造化?还是历史的巧合?是不是暗含战争与和平的博弈并对世人世事的警示呢?!

或许两者的悖论会给我们无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