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获诺贝尔和平奖,警员到我家上岗十四天,我请他们在家中执勤,看《大秦帝国(商鞅变法)》系列片,朝夕相处。

2006年1月2日晚,刘晓波邀我参加独立中文笔会新年聚会。他说,这一聚会先报当局,经反复磋商而批准,不会有任何干扰,但不排除会有录像监视设备。来自全国各地的笔会成员百来人欢聚一堂,大家深感,胡温新政对言论自由放宽了,今后的形势将越来越宽松。

我头一次参加笔会的活动,见到不少老朋友。在玲珑路重庆金山城火锅店(晓波家旁),聚会中的政法系同仁合影,均为2008年12月《零八宪章》签名者:

前排右起,高智晟、郭飞雄、范亚峰、李柏光、陈永苗。

后排右起,王光泽、俞梅荪、刘晓波、莫少平、王怡、浦志强、滕彪。

 
十月八日,下午六时十六分,北京社区管片警员来电话问我这两天在干什么?我说,“十一”长假都在家里。他问,这几天有什么事吗?我说,今日是诺贝尔和平奖揭晓,刘晓波、胡佳、高智晟等被提名。他说,别人的事,你别去管啊!我问,你有事吗?答,没有。

警方上岗,两人一班日夜轮换

五分钟后,清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郑现莉来电话:“中国有希望啦!刘晓波获诺奖啦!”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说了三遍我才听明白。他是刚看到短信而不是公告,足以使我激动了。

紧接着,派出所董副所长来电话说:“这两天你不能出去了,警员立即去上岗”。我问,是为晓波吗?他说:“你知道啦?”我说:“刚听说,提名的还有高智晟,因高智晟受酷刑,至今下落不明,要比晓波更惨烈,其夺标呼声似更高。晓波获奖是大好事啊!他被你们看管而成诺贝尔奖得主啦!你应该荣幸啊!”他说:“怎么会是这样啊?!”要我立即上网核实后告诉他,并叮嘱我千万不要出门,不然他会受处分的。

(二○○八年十二月底,在晓波案宣判的那两天,董副所长和两位警员来我家上岗,我大谈《○八宪章》的意义,作为签名人,我无法到法院去抗议,只好在家上网,从《无界游览》了解事件进展情况。见附图)

我立即打开《动态网》,未见相关信息,随即在邮箱里收到《中外邸報》主编飞英和北大反右幸存者岑超南分别群发的“祝晓波获奖”信息;又收到徐文立的公告和朱学渊转发路透社报道。我不断把信息转发董副所长。

此时,反右幸存者任众、孔令平及二代人赵女士分别来电话报喜,电话里的回音很大,过去到了敏感期,电话常被中断,就连警方为监控而与我通话,也被干扰。

七时许,中年郭警员一级警督和街道巡逻队治安员上岗来(后来听说,郭警员事先布置小区保安员在院子里严阵以待,以防我在夜间逃跑)。他们每次上岗均说不知缘由,我告知这回是为晓波获奖。我介绍曾有几位华裔获诺贝尔奖,这次是在狱中服刑的国人获和平奖,是国际社会为改变我国人权状况和对崇尚民主的弱势群体的巨大支持;民主和法治发展了,对全社会都有益……。

我打开电视看新闻,未见报道。此时,一位中国政法大学青年教师来电话报喜并说:“我俩是在晓波举办的二○○六年新年聚会上认识的。”我说警察已来上岗了。他问,这是为什么?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怕我上街欢呼吧,其实我能到哪儿去欢呼呀。

在我们这个派出所管辖区,被监控的有刘晓波、江棋生、万延海等。我是在二○○五年一月紫阳去世时,因晓波被警员看管在家中,要我代他到紫阳家的灵堂献花圈,其间被警员跟踪并发生冲突,加上我多次参与失地农民维权,每遇“两会”、“党代会”、“十一”,一些政治敏感期及重要外事活动,警员就来上岗,两人一班,日夜轮换。

因我是搞立法的,不能容忍警员公然无端剥夺我自由的违法行为,而强烈抗议,在他们承认违法之错,我就把其请进家里执勤并休息,作为法律同行,我愿意与之聊天,探讨法律问题。

《警察法》被你们废止了

我打开《大秦帝国》五十集系列片,介绍秦国贫穷落后,秦孝公启用商鞅,推行深彻变法,每一个法律的实施,均挑战各种传统习惯势力,遭遇利益集团的各种激烈反抗,面临生死挑战……。1984至1994年,我在中南海从事立法工作,历经邓胡赵和江李乔时期的希望与困境,感同身受,泪流满面。我陪郭警员看第三遍,一面对照剧情,论说当下的法治虚无状况,回顾2007年我因不服非法监控,与他发生争执而扭打的事。我说,当年我参与制定的《警察法》,如今被你们废止殆尽了。

十时半,郭警员执意出了屋,在院子里执勤。因天气寒冷,我发信息给董副所长,要郭警员回我家里执勤过夜。我继续陪他看《大秦帝国》。

期间,我不时打开邮箱,把不断收到对晓波好评的标题,念给他听,分享我的喜悦。曾看管过晓波的他,十分严肃而不予理会。

十二时半,我终于收到外交部紧急声明,作为政府的声音,我宣读全文,他来了精神而一起看全文。

中国外交部关于刘晓波获诺贝尔和平奖的紧急声明

一,我们强烈抗议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和挪威政府粗暴地干涉中国内政,他们不听我国政府的警告,坚持把和平奖授予企图颠覆我党政权的犯罪分子刘晓波,严重地伤害了我党全体党员和全中国人民的感情。

二,我们会学习缅甸政府关押昂山素姫的榜样,同时按照我党的法律,继续关押刘晓波。

三,我党和我国政府,从来不屈服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压力。不管他们采用什么手段,军事的、和平的、政治的、经济的,都吓不倒久经考验的中国共产党,什么航空母舰、什么普世价值、什么货币战争,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面前,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外交路线胜利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二○一○年十月八日

我插话解释昂山素姫其人,他听得很认真。当我念到最后两句,觉得不对劲了,仔细一看,原来注明是“武宜三代拟”(香港作家)。我大笑不止,他很懊丧。

午夜三时半,我睡觉了。我准备了棉军大衣和毯子,他按我的要求,躺倒在沙发上继续看《大秦帝国》并慢慢入睡。

看管过晓波的洪警员不肯相信

九日早上起来,看到郭警员仍在看《大秦帝国》,一夜没有合眼,他说此剧很好,很感人。我说你也是枕戈待旦,怕我跑掉,你忠于职守,这很好。

我俩到街对面小餐馆,吃早点,他执意付款二十七元。我要服务员开了发票,交给他回单位报销,并告知,维稳的经费达数千亿元,赶上军费开支了。

九时,杜警员上岗,十八时,洪警员上岗,零时章警员上岗,他们都不知道为何而来。我每次都依据《警察法》表示抗议之后,介绍晓波获奖之事,他们都目瞪口呆,尤其是曾经看管过晓波的青年洪警员硬说我骗他,直至看到网上信息仍不肯相信。

我不断接到关于晓波的电邮信息,随时转发给董副所长(有的涉及敏感词而被退回),提示他看胡锦涛和李长春的打压指示,以便掌握上面精神。下午六时许,我把网上信息:“在庆祝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北京聚会现场,遭到二十名警察的干扰,把聚会者带到和平里派出所。(博讯 boxun.com)”发给董副所长,他立即来电话询问,以为我从和平里派出所刚回来。

十月十日,下午五时,北大反右幸存者王书瑶前辈来电话说,他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位我熟识的老同志家,邀我马上去吃晚饭,我谢绝了。他说,你出来,警察能把你怎么着?我说他们会扭打我的。他说,请警察一起来吃饭。我只好报告董副所长并说明他们不认识晓波,与其毫无关系。他说马上请示上级。我立即沐浴更衣,准备和警员一起出发。之后,接回话说不批准。王书瑶愤怒质问,剥夺自由须经法院判决……。我愤怒地对警员大喊:“没有自由,毋宁去死!晓波就是被你们多年打压成英雄而获诺奖的。”他说,祝你以后也能获诺奖。此话使我一阵激动,不由想起,经常思念的为民请命而身陷冤狱折磨中的同道知音好友郭飞雄、高智晟、杨天水,何德普,以及我钦佩的胡佳、陈光诚、谭作人等大英雄,愿他们以后能获诺奖。

晚上,我陪接班的王警员看《大秦帝国》几集之后,我睡了,他继续看。十一日早上起床,见他枕戈待旦,一夜未合眼。

我把《动向》杂志九月号刊载介绍我近日在送别和追思谢韬的活动中,与搅局的便衣警察抗争的图文给他们看,其中还提到过去与本派出所警员的争执与扭打之事。他们看得都很认真,没有提出异议;对该刊其它内容更感兴趣。

十月二十一日,晓波获诺奖第十四日,由董副所长以我自律为条件而报经上级批准,提前撤岗了。

据悉,北京其他地区的不少人仍在被严密看管之中,似要持续至十二月十日诺奖发奖仪式之后,其中有被打伤住院、被戴头套抓捕、被关押、被押送原籍的。

该所警员轮流上岗,朝夕相处,探讨法律问题。有时在半夜里争论得面红耳赤,我大骂他们违反《警察法》而惊动邻居;有时我为无力护法而事关国家的长治久安和人民的安居乐业,伤心痛哭。我亮剑《警察法》而角逐警界无敌手;他们以武力打压天下苍生而无敌手。不知这一社会乱象何时方休始?

(2010,11,07)
 
 
2009年12月25日上午,在北京南站访民聚集地(大平台)有近100名访民打出横幅,高喊:刘晓波无罪!他们准备明天在对刘晓波宣判后,进行集会抗议。(俞梅荪注:此时我被警员看管在家中。)
 

本文初稿原载《动向》2010年10月号
 
 
我因刘晓波获奖而被监视

沈志庸

(77岁,原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反右幸存者)


十月八日,我从法国中文广播电台得知刘晓波获奖,出我意料。因有人对刘的善变和人品有质疑和挺刘派的代签名等丑闻反映到诺委会,这会影响他获奖。我不记得“六四”后刘的表现。但我十分气愤他对高智晟的态度和他这次的“我没有敌人”等粉饰中共的说词。

诺奖给了刘,使我兴奋的是诺委会抗住了中共的压力,並打了中共一个大大的耳光。我已感到西方社会在变化,加上国内维权抗暴、要人权、要民主法治等活动结合,中国大有希望。
看了俞梅荪《警员陪我共度刘晓波获奖之夜》,使我想起十月八日晚9:00左右,接到片警电话说:“十一”假期已过,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追问有没有事。他一再表示没事,仅问候而已。我想他已知我在家,打电话的目的已达到了。但我並没有把打电话之事与刘获奖联系起来。

第二天,老伴从外面回来对我说,外面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不以为然说,难怪他们维稳费要5140亿元。十日,我出去买东西回来,见一小青年在我楼门的台阶上,他的神态使我想起过去被监视的经历。

我走向他就问:“你是不是监视我的。”

他答:“是。”

“为什么?”

“是派出所让我来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刚才出去,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呀!”

“他们只让我看着你,不要妨害你的行动自由。”

“这有什么意义?你现在赶快给派出所打电话,说我回来了。”

到家一看,居委会副主任在家。我很不客气的问他,为什么派人看着我。他申辩此事与居委会无关,是派出所按排的。我说,不就是为了刘晓波得奖吗?他承认了,並说在党内听了传达。我说:“你们是钱多烧的。告诉你,刘晓波是在帮你们共产党的,《零八宪章》在为你们出主意如何解困。你们的胡锦涛愚蠢到家,以为手里有了钱,什么事都可做,把人家抓起来判了。在全世界面前出丑,你放不放?”
 
他脱口而出说:“当然要放。”他人不错,也讲了许多人话。我不想在这里重复他说的话,是为了保护他。

最后,我把辛子陵的文章拷在U盘里给了他,並告诉他,你可以把这事去向你们的乡领导、主任等汇报,也让他们看看这篇文章。他不理解我叫他去汇报是什么意思,而赶紧说,你放心我不会去说的。我听了差一点笑出来。不在一个水平上的交锋差点劲。

今天(10月17日)不知我是否还被看着。午饭后,送女儿走在停车场,又见到那个监视我的年青人,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这次我比较仔细地观察他一下,穿了一件黑色旧西服,大约二十来岁,外地人是个失学或失业青年。我问他:“你有什么学历?”。他拒绝回答。我肯定他上过学。我接着说:“你干的算什么职业,有前途吗?干这行叫特务,你念了几年书,只能找到这种临时工来干?看着一个人是否在家,是否外出,这需要读书吗?”

女儿在一旁劝我不要难为他,说是他又没有把你怎么样。当然我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很想告诉他,你应该弄明白,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而你应该有一个有前途的正式工作。(2010,10.17)


小俞:

我像你一样,也被监控。有两名国安警察到我家,劝我不要上街,不要去北京。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他们都点头称是。

我说,刘晓波得奖是胡总书记帮了大忙。他们笑了。

陈奉孝,2010,10,21

(陈奉孝,75岁,山东省潍坊市中学退休教师,原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学生反右幸存者,《零八宪章》签名者)


警方必须遵守的有关法律规定

《宪法》

第五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国家维护社会主义法制的统一和尊严。一切国家机关和武装力量、各政党和各社会团体、都必须遵守宪法和法律。一切违反宪法和法律的行为,必须予以追究。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俞梅荪注:上世纪80年代,我在人民大会堂参加的各次会议,彭真委员长在发表讲话之前,总是先翻开《宪法》,宣读这一条,之后再论说其他。)

第三十七条,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

第四十一条:……由于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侵犯公民权利而受到损失的人,有依照法律规定取得赔偿的权利。

《刑法》

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

《警察法》

第二条:警察的任务……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

第四条:警察必须以宪法和法律为活动准则,忠于职守,严格执法。

第二十二条:警察不得非法剥夺、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第三十三条:警察对超越法律、法规规定的警察职责范围的指令,有权拒绝执行,并同时向上级机关报告。

国家人权行动计划
 
2008年11月5日,中央电视台报道,中国政府决定制定《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对未来两年中国人权事业发展做出规划。这是中国第一次制定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其内容将涉及完善政府职能,扩大民主,加强法治,改善民生,提高全社会的人权意识等与人权相关的各个方面;将通过全面系统地制定、落实、促进和保障人权的工作目标及措施,进一步改善中国人权状况。全面推进中国人权事业发展,促进社会和谐。

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王晨指出,中国政府决定制定《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再次表明了中国高度重视人权,致力于促进人权事业全面发展的坚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