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四22周年前夕,香港晨钟书局推出一部纪念与研究赵紫阳的文集《赵紫阳的道路》。
文集收录了蔡文彬、鲍彤、严家祺、冯崇义、丁东、陈子明、吴国光、辛子陵、张显杨和我共10位作者的文章。正文之前有本书主编张博树写的一篇长长的导言。
这部文集的作者都是八十年代的过来人。其中,有赵紫阳的部下、故交,也有研究中国转型问题的学者,有体制内的老共产党人,也有海内外的民间反对派人士。当初,他们大都曾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深度地参与了当年的改革。在这部文集里,这些不同身份的作者,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赵紫阳的经历与思想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并引申或发挥出不少精辟的观点。
此外,有几位作者和赵紫阳有着多年的工作关系或朋友关系,对有关赵紫阳的一些有争议的事情相当了解,给读者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澄清或说明。
一位是蔡文斌。蔡文斌出身于河南许昌县农家,文革爆发时就读于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文革中是成都两大派造反组织之一红卫兵成都部队的头头,因观点温和,不搞武斗,颇受周恩来赏识,1968年5月四川省革命委员会成立,周恩来亲自提议蔡文斌当省革委会副主任。1975年10月赵紫阳调到四川主持工作,对蔡文斌也很欣赏。四人帮垮台后,全国各地的结合进省市革委会的造反派头头都被驱逐,很多人还下了狱,唯有蔡文斌和另一位学生造反派头头、成都地区另一大派川大“八二六”的江海云给保了下来。可见赵紫阳对造反派是比较宽容的。接下来,赵紫阳又把蔡文斌派到邛崃县任副书记,开展农村的经济改革。由此,两人结为至交。再加上两人是河南老乡,双方乃至双方的家人都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赵紫阳被软禁后,蔡文斌曾多次前去探望。
蔡文斌在文章里特地澄清了有关赵紫阳的儿子倒买倒卖的谣传。我们都还记得,在八九民运之初,学生们反腐败反官倒,有人也把赵紫阳当作批评对象。那时有句顺口溜:“毛主席的儿子上前线,赵紫阳的儿子倒彩电。”事实上,早在1988年,中共内部就涌起过一股“倒赵”的暗流,那时就有赵紫阳的儿子倒彩电倒汽车的传言。在《李鹏日记》里,1989年6月7日和9日,李鹏写下:已经查明赵紫阳的长子倒彩电,次子倒汽车。那么,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蔡文斌亲自做过调查,证明并无此事。1990年6月,王任重亲手把中共中央赵紫阳项目组整理的审查材料交给赵紫阳,这份材料共三十条,其中根本没有所谓其子搞官倒的问题。王任重还专门对赵紫阳说:关于你两个儿子的事情,我们调查清楚了,就不要再提了。正如蔡文斌分析的那样,以李鹏的报复心理,如果赵紫阳的儿子真有官倒的问题,他怎么会只在1989年6月的日记里提一句?他怎么在那以后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大做文章了呢?
另外,对赵紫阳还有一条非议,说他和胡耀邦的关系不好,在胡耀邦被迫辞职的问题上曾经落井下石。长期担任赵紫阳秘书和政治局常委秘书的鲍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我看胡赵关系”,对此做了很详细很平实的说明。
这部文集取名为《赵紫阳的道路》,那么,什么是赵紫阳的道路呢?所谓“赵紫阳的道路”,不是体制内的修修补补,而是体制性的根本变革;是体制内外联手,共同开创民主政治的明天。
作为与胡耀邦齐名的中共改革派开明派代表人物,赵紫阳因拒绝作镇压学生运动的总书记,被中共保守势力废黜,被软禁长达十几年,始终拒绝“认错”,直至去世;邓小平两次派人请他复出,都被他拒绝,晚年的赵紫阳大彻大悟,否定一党专制,认同宪政民主。这无疑是非常了不起的。赵紫阳先生是值得我们敬仰和怀念的。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说中共内部是负淘汰——用哈耶克的话叫“最坏者当政”,那怎么又会让胡耀邦、赵紫阳这样的人登上权力最高峰呢?
我认为这是由于文革导致的反弹所致。文革把共产制度的邪恶推向极端,搞得山穷水尽,连一大批中共高级领导人都深受其害。物极必反,穷则思变。于是,朝野上下,包括中共高层都不得不寻求变革。像胡耀邦、赵紫阳这类人,他们的宽厚与务实的品质,本来在党内是吃不开的,是不能挑大梁的,顶多可以用来低头拉车,不可用来抬头看路的,唯有在改革初期的特定情境下,这种品质才能大放异彩,这种人也才能有升到权力高峰的机会。
其实,不只是胡赵,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很多领域里的风云人物,以他们的性格、气质和思想倾向,要是放在前三十年或者后二十年,都不可能崭露头角。例如某些右派分子,如果没有文革,他们最好的命运无非是哪一天党给你摘了帽,但仍然会戴着“摘帽右派”这顶无形的帽子,被“控制使用”。正是因为有了文革这场大灾难,然后又有了文革后政局的大翻盘,过去因言获罪的苦难变成了敢讲真话的先知的光环,这些在党内长期被压到下面的人才可能一下子翻到了上面,昔日的边缘分子反而一度站在了舞台中心。
极权主义必然会遭遇危机,为了摆脱危机就必须进行改革;改革则使得一批原本在体制内不那么吃得开的、比较开明比较宽厚的人显露身手,甚至占据要津。改革的深入势必触及到体制本身——要么是体制的终结与转型;要么是保守势力用最无耻最残暴的手段维护住体制,那必然是比较好的人出局。这就又回到了负淘汰,又回到了最坏者当政的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