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直观的立场看,1月5日正式发行的壬辰年特种邮票上面的主角,显然不是一个善主,我只是诧异于其粗卑的扮相,既不尊贵,也不好看,全身透出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他看到了什么?窥视到2012的谜底,抑或怕人窥破自己的底细?
我们被他吓着了,还是被他被吓坏的样子吓着了?
龙,是一个神秘怪异的虚拟物种,他一直活在中国人的想象里。我揣测,之所以在十二生肖里塞进这么一个私货,或许是为了弥补无“鸟”的遗憾。十一种动物:鼠、牛、虎、兔、蛇、马、羊、猴、鸡、狗、猪,无一能飞。鸟的种类太多,权衡再三,先人不愿意得罪任何一只,便起用了龙。龙的先天属性——由蛇身累加其他动物部分器官而成,决定了其双重性,对外有威慑恐吓之魔力,对内又有保护之神力。由这种东西来降魔降福,总让人惴惴不安。人们惧怕龙年,正是这种纠结心态的表征:想靠他镇邪,又怕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每一个龙年都让人忐忑不已。
龙年未到,人们正可以说说今年的龙。
“画面太局促了,天圆地方,这是龙困于野。”
“像一只被拍扁的壁虎! ”
“这条龙毫无霸气之感,左下的爪子好像要断,右上的爪子感觉是向后的毫无力量,头像同下身不协调,是大头娃!”
“我感觉这条龙很纠结,不知道何去何从。一个爪子要去东,一个要去西,一个想去南,一个要去北。龙头很愤怒。”
“这条龙完全可以再画上一个城管的臂章!”
“这让人想起那些高调张扬的暴发户和贪官污吏!”
“一条霸气侧漏的龙!”
“典型的抗议、谴责之龙。建议用它来做外交部形象代言人吧!今后南海那边有什么问题,寄张龙票过去就行。”
“一头抓狂的龙!”
“作为一个集邮爱好者我不喜欢,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更不喜欢。中华民族龙的传人绝对不是这种气概的!”
“符合西方人对龙的定义。国际化的一枚邮票。”
“杯具,一个国家的信心只能通过一张邮票来表达。”
“歇斯底里、垂死挣扎。中国的现状!很好,很有内涵!”
也有赞美者:
“非常喜欢,现在的中国男人过于阴柔,需要像这条龙一样,有阳刚气之,不失大气和威猛!”
“这条龙好,对内能维稳对外好御敌。”
“霸气!镇宅,驱魔,防末日!”
专家赞扬这枚邮票“象征着神龙固守中华神州大地,保卫四界安宁,给人们以信心和力量。”
这个评论当是平和中正之论:“如镜照人,凶者见凶,霸者见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叶知秋,民心!”
“从威严神力,再到代表中国的自信,一个刚猛而有力,威严而自信的龙形不失为是一个恰当的选择。”设计师陈绍华解释说,选取明清蟠龙造型,“正是希望凸显出中国作为世界大国的崛起这一历史事件所带给人民的精神气度。”这应该是宏大叙事的声音,也是官方的意旨,“每一张邮票的印制发行,它都要经过若干个部门把控,经过一道一道审查才走到今天。”国家邮票印制局编辑设计部主任阎炳武的话,明白无误地证实了这一点。与那些以为邮票只是艺术品,不应妄加政治解读的人相反,这枚小小的邮票属于政治掌管的重要内容,打上了统治者的绝对意志,他更像是他们的具象宣言,他和满街在寒风中抖擞的“北京精神”横幅一起,组成不容置疑的当代图腾。你可以不认同,甚至鄙夷,但他们一定要这样做,能这样做便是威权的宣示:虚无的龙从1988年戊辰年版的活泼绚烂,2000庚辰年的飘逸柔美,一变而为今年的张牙舞爪,时势使之然也。显示肌肉,哪怕是虚无的,也是一种胜利。
龙的造型,在远古除了有神秘恐怖的力量外,它还因保持着某种真实的稚气而具有原始、天真、拙朴的审美价值(李泽厚语,见《美的历程》)。而今的,不论如何夸耀,也仅仅剩下了粗鄙和丑陋,带给人的只是视觉和心理的不适感,借用李泽厚先生的话,“因缺少历史必然的命运力量和人类早期的童年气质”“徒然只显其空虚可笑而已”。
这枚龙票的原型来源于皇帝龙袍前绣织的金龙图案,设计师企图传达那种雍容与威严,以此表现“中国的自信”。我想他说错了,雍容是没有的,有的只是虚张声势的威严,以及看见谜底的惊恐。他以为自己先于我们看见了那个可怕的谜底,因而发出了惊恐的喊叫——我们从这种表情里仿佛也看见了我们期盼的那个结局。
人心惶惑,便疑神疑鬼。在丧失安宁和家园感之后,本用来凝聚人心的共同体物象——龙,也越发可疑了。疑龙,是因为人们从未感到有一条巨龙在保护自己,而是越来越担心,这条拼凑而成的龙,也许就是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吸血鬼,他们不愿用想象力将其美化成驱邪之神物,而是认清了其邪恶的本质——皇权的象征。故作庄严的龙袍,从喋喋不休的清宫戏里走下来,试图变作一枚张牙舞爪的龙票亲近我们,但已经很难得到人们的认同:那不是我们的庇护,而是扰乱我们生活的恶魔。学者朱鸿几年前对龙的判决可谓透彻:“因为它象征着不真,不美,不善,不正,不宁,不忠,翻云覆雨,乍存乍亡,不确定,不透明。如是之龙缺乏文明风范,从而难入世界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