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天就是台湾大选了，与以往的几次选举相比，这次选举显得相对平静，几乎没有要死要活的“看点”。这得归功于台湾选举制度渐趋成熟，以及几位候选人都尽量避免负面竞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美国与中国大陆这次都保持低调，相当“淡定”。

可以想像，只要这两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超级大国稍微咳嗽一声，台湾岛上的选举就会无风三尺浪。毕竟，中美两都不承认台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你选什么“总统”？（说到这里，要表扬一下这一届政府，他们这两年对台湾的政策调整，开创了一个新局面。很符合我两年前那篇《北京通向台北的路，不应该绕道华盛顿》的中心思想。

记得最清楚的是李登辉1996年搞的第一次“总统”直选。那两年，我还在香港为国家——或者说为党工作更恰当一些。工作的部分内容就是观察台湾大选与港澳舆情动向。由于美国政府在1995年突然允许李登辉访问美国，李在康奈尔大学发表了“民之所欲，常在我心”的国际级的竞选宣言，大陆一下子慌了神，射出了几十枚意在警告与威慑台湾当局的导弹。那次选举，是在中美台你来我往之中，在导弹声中隆重登场的。

当时的北京是有理由紧张的。两蒋还能够控制台湾局势，同美国保持距离，而如果被这位日本人教育出来的李登辉在美国的鼓励下走向民主，台湾无疑就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可能会无所顾忌地投向美国怀抱，迟早会走向台独。到那时，台湾就成了美国“不沉的航空母舰”，也许还会沦为美国的一个州。所以当时的我有一个直觉，北京对台湾实行普选之所以紧张不只是担心民主对大陆的冲击，更多的是担忧民主后的台湾与大陆越走越远。

但接下来发生的大家都看到了，这种担心不但是多余的，而且，甚至朝相反方向发展。陈水扁在位八年，几乎断送了两蒋营造了几十年的台美合作关系。陈水扁为什么有胆量与美国闹别扭？北京不是认为他是美国暗中支持与扶持上去的吗？其实正好相反，民选上去的陈水扁要对得起选他的绿营选民——这些人一直埋怨美国人不支持他们独立。等到马英九上台后，台美关系依然不冷不热，反而两岸关系热火了起来。

下面就请各位和我一起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从台湾实行了民主选举后这些年的实践看，为什么台湾在整体上同美国越走越远？而不是大陆以前担忧的越靠越近呢？当然，请大家先排除北京给台湾的压力，以及对台政策的变化，我希望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那就是，民主国家（或政体）真的都听美国的话？对美国言听计从？

事实显示，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的情况恰恰相反。很多国家（与地区）虽然学习了美国的民主制度，或者是在美国的民主理念的影响下走向民主，但一旦踏上民主之路，民众有了选择，学会当家作主之后，那个国家却并不一定同美国更靠近，也不一定选择站在美国一边。

我们当然也看到民主国家对某国际事件的态度常常惊人的一致，但那不是因为跟随美国的指挥棒起舞，而是他们确实拥有类似的价值观念与利益诉求。一旦涉及到各自的利益，没有一个民主国家会屈服于美国。很有意思的是，美国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们常常在外交中去影响、控制非民主国家，甚至进行秘密外交，同领导人搞好私人关系，可对民主国家却只能反复劝说与利诱，诉诸公众意见，不敢搞对那些非民主国家搞的歪门邪道。

中东地区和美国靠得最近的是专制的沙特阿拉伯，而不是那个地区相对民主的土耳其。在亚洲包括中国的台湾地区也是一样的。两蒋时代，台湾同美国的关系，总体来说都比现在的台湾要密切得多。原因很多，其中重要一个就是独裁政府缺乏合法性，大多不敢得罪美国。有些甚至以寻求同美国合作的方式来让国内争取民主的人士闭嘴，为自己的政权争取一些“合法性”。从美国方面来说，他更容易控制独裁国家的利益集团，却对民主国家的民众无能为力。加上一个国家一旦民主了，政权就有了合法性，执政者有了同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不一定要把你美国放在眼里。

所以我们看到，无论是欧洲还是澳洲，人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美国总统从来都是不那么客气的，稍微涉及到国家利益，都据理力争，当仁不让，美国根本讨不到便宜。以我个人在欧洲和澳洲看到的新闻，美国总统来访，从来只是一个接近娱乐性质的事件，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些集权国家，却常常对美国总统点头哈腰，不敢得罪。领导人同美国总统会面一次，几乎成了全民关注的焦点。美国总统来一次，也成了嘉年华会似的。实在让人想不通。

民主后的台湾，对美国不再言听计从，台湾领导人在协调大陆与美国双方立场与利益时，更多地倾听台湾民众的意见。这在以前是不可思议的。你依靠美国来对抗大陆，你敢不听美国的？别说他放弃对你的支持，甚至只要对你冷淡一些，你就得吓出一身冷汗。最近阅读那段台湾被美国抛弃，被迫离开联合国的历史，看得人心酸得不得了。当时的台湾也就是美国包养的一个二奶，美国在桌子底下与北京谈好了，说抛弃你就抛弃了。

可是，民主后的台湾政府就有所不同了，现在，站在他们身后的头号支持者不再是美国，而是投票选举他们的台湾民众。看看台湾的历史，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多难兴邦”，我还真没有看到地球上有哪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民众，在短短一百多年里，被那么多“国家”与“主人”抛弃与蹂躏过：从无耻清廷把台湾像盲肠一样割给外邦，到日本占领，国民党迁台，日夜活在大陆的威胁之中，再到被美国抛弃……好在最终台湾还是站起来了，他们是靠一种叫民主的制度站起来的！

你可以从美帝与蒋家王朝手里解放台湾民众，但你如何从台湾民选政府手里解放他们呢？

杨恒均2012－1－9（部分内容由微博访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