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自负

清末民初叱咤风云、英武盖世的袁世凯,面对民国中央权威不够、乱象丛生的弊病,在大批幕僚的忽悠下,利令智昏、悍然复辟帝制,以为这样即可扭转乾坤,铸下害己误国的大错。“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后袁世凯时代,章太炎一语中的:“一蟹不如一蟹。”

杨国强教授认为,缺乏宪政人才导致民国宪政颠沛于千回百转之中。宋教仁以政坛健者为天下注目,私下里则坦白承认,他用来“以时考览,借明宪政梗概”的东西,主要是章士钊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剪辑;宋当时是最富宪政意识的政治家,由此比类,则等而下之者应当还会更多。(《民国之初,面对共和的声光与陌生》)等而下之者,若孙文、蒋介石、毛泽东,均有相同之特点:致命的自负、强烈的领袖欲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大好民国就毁在了这帮急功近利、极端自恋、自以为找到救世秘籍的蠢材手里。
 
惟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孙文,自信“如离开我而讲共和,讲民主,则是南辕而北其辙”,大家“见识亦有限,应该盲从我”,“除我外,无革命之导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向美国左派人士伊萨克斯复述孙文狂言:“我是从孔子到现在的中国伟大的改革家的直接继承者,如果在我生前不发生重大的变革,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将推迟六百年”(《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鲍罗廷在给莫斯科的报告里列举孙文种种荒诞行径,觉得非常奇怪:“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成为党的领袖了呢?”(《联共、共产国际与中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蒋介石“认为自己是基督和太极的化身,是自然界和社会最高的代表”,只有他“能救国家之危亡。如天不亡中国,则不能离三民主义,亦不能使中正败亡”,“天如不亡中国,惟有余一人,方能负此大任”;世上有两种逻辑,一种是逻辑,一种是蒋氏逻辑:“大前提是我蒋介石是革命的,小前提是你反对我蒋介石,结论你就是反革命的。”

“欲与天公试比高”、“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毛泽东,“不相信搞工业、农业,比打仗还厉害”;毛是千年不遇的大英雄,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不在话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1958年3月22日,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痛批现代文明:“对于资产阶级教授们的学问,应以狗屁视之,等于乌有,鄙视,藐视,蔑视,等于对西方世界的力量和学问应当鄙视藐视蔑视一样。”

结果,孙文引入苏俄祸水贻害无穷,“以一人治天下”的蒋介石丢掉了大陆,毛泽东饿死了数千万民众!
 
《圣经》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上帝为阻止人类联手兴建通往天堂的高塔,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无法沟通。失败的通天塔计划,确乎是对人性缺陷或人类极限的一种隐喻。人类一旦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即违背了“天意”。不顾条件的限制,自以为是、不择手段地去实现美好的理想,结果就是腥风血雨、人头落地,天堂象天堂一样远,地狱近在眼前。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文化渊源

为给反袁、北伐寻找合理性,“科幻大片”《建党伟业》继续国共两党一直都在进行的对袁世凯的妖魔化,重复袁世凯签署“二十一条”卖国条约的无耻谎言;2011年7月7日,“项城袁氏家族联谊会”向影片编导发出公开信澄清真相:“袁世凯只是签署了《中日关于山东问题条约》和《中日关于南满即东蒙古问题条约》,这两个条约加一起也只有十一条,而且没有出卖主权的条款”,“《袁世凯朱批21条》原件就保存在天津博物馆内”。

孙文签订丧权辱国的《中日盟约》和出卖满蒙的行径,学界已有公论。1925年孙文病逝,梁启超发表《孙文的价值》:“我对于孙君最不满的一件事,是‘为目的而不择手段’。孟子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这句话也许有人觉得迂阔不切事情。但我始终认为,政治家道德所必要的。因为不择手段的理论一倡,结果可以把目的扔向一边,所谓本来之目的,倒反变成装饰品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推翻满清贡献良多。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正是这样的行事风格,使得孙文不顾蔡锷等革命党人的反对,发动严重破坏民国法治进程的二次革命;为颠覆民国政府再造共和,“具有强烈反共意识”的孙文,不惜饮鸩止渴、引狼入室,致使苏俄、中共的影响和势力生根发芽、不断扩大。

1945年毛泽东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的报告中说:“孙中山这个人有个好处,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就找我们。鲍罗廷说的话他都听。”(《毛泽东关于“七大”工作方针的报告》)蒋介石对鲍罗廷也是言听计从,国民党右派指责蒋介石将鲍罗庭“禀为师保,凡政府一切重大计议,悉听命于鲍”,“甚至关于党政一切重要会议,概由鲍召集于其私寓,俨然形成一太上政府”。蒋的一片“苦心”谁能体会?

访俄归来,灰心失望的蒋介石一度想撂挑子不干,但这个“基督和太极的化身”为了实现三民主义的理想,最终还是上了孙文、鲍罗庭的贼船,把自己包装成奇左无比的革命精英,对苏俄、中共先利用后限制、驱逐,再杀个日月无光,上演了一幕笑里藏刀、兔死狗烹的活剧。对错、后果不论,蒋介石的政治人格业已彻底破产。

1930年10月23日,美国牧师江长川为蒋介石主持了加入基督教的洗礼仪式,“受洗后,蒋氏言出必行,每天必早上读圣经,晚上进行祷告”。1952年蒋介石在《如何纪念国父诞辰》的演讲中公开检讨自己丢失大陆的罪责:“我对总理、对主义、对国家以至对我们的民族、历史,都是一个最大的罪人。因此我每天无论怎样繁忙,总要抽出一段时间来,作为反省忏悔的功夫。”
 
1958年5月8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豪情万丈:“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坑的比他多。我们在镇反中,镇压了几十万反革命,我看有四万六千个反革命的知识分子坑掉了。我跟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概承认。可惜的是,他们说的不够,往往还要我们加以补充(大笑)。”继承孙文遗志、努力革命的毛泽东,镇反、反右、大饥荒、文革,将锦绣河山化做人间地狱,甚至声称“打核战争牺牲三亿人没关系”!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的文化渊源究竟在哪里?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教导:“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君子贞而不谅”、“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骨子里浸透儒家血液的革命导师和领袖自非“小人”,而是响当当的“大人”,为了三民主义、共产主义的“大义”,尽可食言而肥、过河拆桥、征战杀伐,渡过尸山血海到达理想的彼岸!

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康德“绝对的道德命令”要求“永远把人类——无论你亲自所为还是代表他人——当作目的,而绝不仅仅当作手段来对待”,这是社会正义的最低要求。罗尔斯《正义论》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美德,正如真理之于思想体系。”

只有以自由、人权为本位,遵循程序正义,才可能以“看得见的方式”去实现实体正义。

暗杀、厚黑、权术、内战、专制,美好、宏大的理想掩盖了多少黑暗和卑污,这些黑暗和卑污反过来又把理想侵蚀得面目全非。再美好的理想也不可能以邪恶的手段去实现,不深刻地领会这一浅显的道理,自由、正义永远是美丽的幻影。

联俄容共

“联俄容共”致使中共主导的工农运动如火如荼,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杀人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为了正义的事业,尽可不择手段,背弃人伦,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直杀出一个人人平等、各取所需的黄金世界。

1927年1月4日,曾任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兼国民党中宣部代理部长的毛泽东,以中共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的身份赴湖南考察,写下《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把你入另册!’向土豪劣绅罚款捐款,打轿子。反对农会的土豪劣绅的家里,一群人涌进去,杀猪出谷。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一滚。动不动捉人戴高帽子游乡,‘劣绅!今天认得我们!’为所欲为,一切反常,竟在乡村造成一种恐怖现象”,“造出‘有土必豪,无绅不劣’的话,有些地主甚至50亩田的也叫他土豪,穿长褂子的也叫他劣绅”,“农民的举动,完全是对的,他们的举动好得很!”

海陆丰农运创始人、被毛泽东誉为“农民运动大王”、有“菩萨”美名的彭湃,公开宣布“准群众自由杀人。杀人是暴动顶重要的工作,宁可杀错,不要使其漏网”,“将这批豪绅地主剖腹割头,无论任何反动分子,都毫不客气的就地杀戮,直无丝毫的情感”。两月内残酷处死一万多人,“反动的乡村有些全乡焚烧”,只因彭湃提出要对“土豪劣绅”“大杀特杀,杀到他干干净净”,杀到海港的水“都成赤色”,各人的衫裤“都给反动派的血溅的通红”,并要参加海丰县工农兵代表大会的代表每人负责去杀20人(郭德宏《彭湃的农民运动及土地革命思想》,《党史研究与教学》,1991年第5期)。

“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下卷》“第六章农民运动”之“彭湃与海陆丰农民(1922–1928)”,亦有类似情节:在彭湃的领导下,苏维埃“有计划地采取恐怖活动——像往常一样,着眼于动员农民。农民既需要鼓励,从心理上摆脱屈从的枷锁,也需要使之参加破坏和屠杀的行动,使他们不可能后退或开小差。”

苏维埃显然比梁山好汉还要残酷:


“更大量的不公开示众的处决,到两星期过了以后,苏维埃政府也无需给行刑者以报酬:赤卫队员(大多是青年农民)非常乐于执行这种令人羡慕的光荣任务。对一个反革命来说,没有受拷问就被杀死是一种恩典。比那些被砍下一肢,亲眼看到他人被煮熟吃掉,然后被杀死的人是幸运的。有些人被大卸四块,另一些人(例如捷胜地区的一个地方官)被关在一个板箱里,被慢条斯理地锯成一块块,而行刑者们还不时停下来喝茶休息,以延长其痛苦。”

怎样发动老实巴交的农民去杀人放火?光脚不怕穿鞋的,榜样的力量无穷大,鲍罗廷提出必须依靠痞子、流氓做“革命先锋”;毛泽东视“踏烂鞋皮的,挟烂伞子的,打闲的,穿绿长褂子的,赌钱打牌四业不居的”痞子、流氓最革命,“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

在武汉和上海领导工运的刘少奇曾致信张闻天:“当时在长沙、武汉、广州等城市,工人运动中的左倾错误是很严重的”,工运“‘流氓性’带得很重。中国工人的流氓式生活,流氓组织在工人中的长期存在,也影响工人运动。在工人得到解放以后,他们就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不顾及将来与前进地行动。”

梁启超《与令娴女士等书》痛责孙文晚年沦为苏俄傀儡,以致“工会、农会等等,整天价任意宣告人的死刑,其他没收财产等更是家常茶饭”。“苏俄代表报告,国民革命军政治部所颁军队政治课教学大纲,有关于马克思和列宁的课程,唯独没有关于孙中山和三民主义的课程。”国民党左派大佬谭平山认为,1926年已有大约90%的国民党地方组织处于中共和国民党左派的领导之下。“黄埔军校学生中,左派分子占80%以上。这些左派国民党青年实际成了中共的后备力量和群众基础。当时国共两党内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即国民党成了共产党的预备学校。”1927年中共从党员不足千人的小党,发展成为凝聚力、行动力极强的57967人的大党;司马璐《中共党史暨文献选粹》的统计数据显示,在国民党中央党部一处八部共21个职务当中,中共党员占据了17个!

“北伐”之恶

把灾难当政绩、将杨梅大疮装扮成鲜花乃中共拿手好戏,同为苏俄这棵歪脖树上结出的歪瓜裂枣,国民党当然不会让中共专美于前。

台湾高中历史课本迄今仍在掩盖苏俄、中共对于“北伐”的决定性作用:“革命軍自廣州出師北伐,至克復北京,完成北伐,及東三省易幟,全國統一,前後為時不過兩年半,為戰史之創舉。綜其原因,在革命軍方面,服膺三民主義,救國救民;復有蔣總司令之卓越領導,紀律嚴明,深得人民之愛戴。”

大陆学者杨天石对蒋介石功过的评价在内地颇有市场:“蒋介石一辈子做的最大的好事是北伐和抗战,他也做了三件坏事,坏事的核心就是反共。”汪朝光认为两岸近代史学者的区别在于:“我们说要如实评价蒋介石,更多的是肯定他对北伐对抗日的贡献;他们(台湾)如实评价,一定是对蒋的丢失大陆、白色恐怖、个人独裁有更多的批评,这在他们那才叫思想解放。”秦晖认为“南京政府完成北伐,大体统一了中国”,迈出了中国“站起来了”的重要一步(《“半殖民地”状态的终结:再谈中国“站起来了”的历程》)。作为大陆顶尖级别的学界精英,秦晖关于“北伐”的见识竟如此庸陋,党国史观对人们心灵和思维的戕害可谓罄竹难书。

1925年10月国共两党狼狈为奸,在来自苏俄的军事顾问、资金和枪炮,以及政工、宣传的帮助下,蒋介石东征“讨伐”陈炯明。1926年5月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首次以大会决议案的形式确认国共“两党合作”关系;7月兵强马壮的蒋介石开始“北伐”,党军过处,各省宪法、省议会荡然无存,民国三权分立的政治架构灰飞烟灭,军权独大、军阀割据、党在国上、全面内战、国将不国的黑暗时代来临。

“东征、北伐”迈出了中国走向深渊的关键性一步,彻底摧毁了本就脆弱的民国宪政体制和公民社会萌芽的可能。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北伐统一全国不过是虚有其表,属于大一统观念下的意淫,否则,何至于爆发中原大战、两广事变和西安事变?“东三省易帜”也就换了一面大王旗而已,不抵抗就丢掉东北的张学良何曾真正被统一过?以汪精卫为首的党内反对派、李宗仁的桂系、陈济棠的粤系、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绥军,以及湘系、黔系、滇系、川康系和石友三、盛世才等大小军阀,你“统一”了吗?不伺机咬你一口算你的造化。

1927年国民党南京建政,战乱不减反增,人心更加混乱,中央与地方诸侯、嫡系与杂牌、杂牌与杂牌、国与共,无一日不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正是这种四分五裂的情形,强化了日本侵华的野心,中共利用抗战迅速壮大——1949年中国大陆彻底沦陷!

“谁掌握现在谁就掌握过去,谁掌握过去谁就掌握未来。”由于国共两党数十年如一日的洗脑宣教和成王败寇的思维惯性,人们无视“北伐”引发的一连串一目了然的恶果,竟齐声为之喝彩,不能不说这是中国历史的双重荒诞!

哈维尔认为生活在真相之中是人的自由与尊严的条件,是一种精神和道德的诉求,也是民主政治的基础。对历史的了解越深入,越觉得国人可怜、可悲,在被错误阐释的历史里打滚,怎么可能洞悉现在和未来?

“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弥天大谎甚嚣尘上,启蒙任重道远,我们必须拿出足够的道德勇气直面历史真相,终止“后人复哀后人”的恶性循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