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人大政治系教授张鸣在《明报月刊》上发文预测政权交班将转向党内民主的方式,以塑造新的合法性。

非民主政体最大的困惑,是政权难以和平移交,这是政治学公认的常识。但在古代,帝制国家这样的问题还不算十分突显。以中国为例,储君的确立,首先必须在皇室血缘范围之内选择,然后是君主的认可(如果君主没有来得及认可,由皇太后出面也可)。等于第一道先是血缘认证,然后再权威认证。经过两道认证的接班,虽然依然不稳定,但远没有一般人想像的那样大的动荡。除非皇室中出现强有力的集团,像李唐初年的李世民,北宋初年的赵匡义和明朝的朱棣集团,才可能翻盘。即使翻盘,新的君主也大体上得是皇室内部的人,在形式上,也得走血缘和权威认证的过场。

进入近代之后,东方国家先后发生了政体变革,君主制不是被废除,就是退居幕后(泰国),或者全然虚位(马来西亚),或者成为无用的孑遗(印度的土邦)。只有日本还保留了君主制,但它的二元君主政体,在二战以后,也彻底虚位化。新崛起的统治者,仍然可能是家族专制的色彩。几乎每个新生的共和国,都出现过强人家族。二战后出现的社会主义国家,自然更是不能免俗。尽管如此,对于东方这种家族本位的国家而言,强人家族内部的权力继承,依然具有很大的可能性。只要继承者大体过得去,就可以得到国内相当多权贵乃至民众的认可。台湾的蒋氏家族、朝鲜的金氏家族、新加坡的李氏家族,甚至印度的尼赫鲁家族,都有这样的权力家族嬗递色彩。

但是,在共和政体的招牌底下,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肆无忌惮地实行权力家族继承,障碍还是相当大的。因为现代国家的政体,从形式上是排斥家族世袭的。强行世袭,道理上说不过去。这样的强人家族,要想使政权在家族内部传递,无论自身怎样强,还是有政体上和舆论上的困难,难免会招致“封建残余”的抨击,影响国际声誉。所以,传统的血缘认证,很可能被废置。不过,这样的威权政权,又不大可能实行选举,因此,政权的传递和接班,只能靠权威的指定或者元老之间的协商。不消说,没有了血缘认证的继承,不稳定性增加了。从中国的经验看,在毛时代,即使毛这样“奇理斯玛”型的权威,他指定的接班人也相当不稳定,一直动荡不已。从某种意义上说,文革的发生,也跟这种接班人难局,有一定的关系。

重庆模式体现最高权力争夺

在今天,台湾已经实现了从家族传承到民主化的转型,而新加坡的政权,由于第一代权威尚在,家族传递还可以维系,但转型的苗头已经出现。越南已经在共产党内部,进行选举的变革。在中国,毛死后,邓已经是次一等的权威,接班人的指定,已经在相当程度上,需要靠元老的协商。由于权威不再,元老家族的权威也在递减,接班人的争夺,势必加剧。前阶段所谓重庆模式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种最高权力争夺与卡位白热化的体现。

中共政权走到今天,即使没有外部压力和内部民主的呼声,即使统治层内部的争权纷扰,也会逼得他们走一条继承程序化的道路,否则,他们内部的争夺,将会越来越激烈,甚至有可能破局。有人说,现在的权贵内部,已经达成共识,内部一定要团结,这样才能争取利益最大化。当然,如果有这样的共识,理论上一定有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但是问题是,权贵集团即使形成这样的共识,事实上也无法贯彻。历朝历代,统治阶层的团结一致,从来都可以实现他们的利益最大化,但哪朝哪代都没有实现过。统治阶层的分裂和争夺,是永恒的,但团结却总是难以实现。这里,存在一个难以克服的囚徒困境,团结是需要大家都让步的,但你让步了,怎么能估量别人也一定会让步?你不坏别人,怎么知道别人不坏你?在黑箱政治的环境下,囚徒困境永远克服不了。促使统治层团结的因素只有一个,但导致不和和猜忌的因素,却有成千上万。更何况,中国从一个残酷斗争的历史中走过来,权贵集团内部的残酷斗争,使得他们的父辈已经势同水火、你死我活,到了子一辈又怎么可能真正团结一心?因此,权贵的争夺与争斗,是绝对的。在接班问题上,若要不破局,最大的可能性,就只能是元老家族之间的协商,如果元老家族的权威不再,那么就只能走党内选举的程序。就目前而言,这是一条唯一可以大体服众、避免破局的出路。这一步,就是目前越南已经开始的选择。如果走到这一步,应该说,从理论上讲,离民主改革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