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上月往探刘霞,镜头中两名便衣看守人员拖走记者,并试图抬起记者。(明报记者摄)
编者按:本报记者两次探访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太太刘霞的报道见报后引起热烈回响,驻京记者特撰写文章详述採访中的心路历程,原拟於《明报》“星期日副刊”刊出,但记者上周五深夜在北京发出稿件的电邮,怀疑因网络审查,编辑部到周六晚上7时副刊截稿时仍未收到,直至记者上周六抵港,晚上10时在港再传稿始收到,此稿才得以与读者见面。
从刘晓波妻子刘霞位於5楼的住所北望,是优美的玉渊潭公园,公园和玉渊潭南路9号院(刘宅所在)隔着一条数十米宽的引水渠,这是附近老年人冬泳的热门地点。每当下午阳光明媚之时,老人们吆喝着跳入水中,或光着上身在岸边晒着太阳,刘霞只能凭窗而望,阳光永远照不进刘宅。
第8次到访 依然战战兢兢
11月26日晚上10点多,我再一次从侧门走进了9号院。大院很大,但路我很熟,这已经是月初上北京採访十八大以来,我第8次到访该院,基於之前7次的观察,我知道11点后这里的侧门和后门都会关闭,而刘霞所住17栋楼4单元楼下的看守,很可能会撤离睡觉。
月亮很大,但藏在云后。一身黑衣黑帽的我,坐在某栋楼下的石阶上,静待11点的到来,旁边及肩高的灌木提供了掩护,间中有光束扫过,这是踩单车或步行巡逻的保安经过。气温很低,但我手心却已湿润。从之前的一些网络文章上,我知道这里的便衣人员很警觉,也很强横,若在院内被他们捉住并当成小偷,恐怕“体无完肤”。
相信很多人知道刘霞,都因为她是刘晓波的妻子,我也是。她在镜头前的那颗孤独的光头和游丝般的轻声细语,令人印象深刻,而正是这么一名女子,却因有一名遭受文字狱的丈夫而被禁锢了两年。我採访过的一些刘家的朋友,都说很担心刘霞不知道什么时候坚持不下去,她正被政治机器一吋吋地绞碎。
她正被政治机器一吋吋地绞碎
2010年10月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后,刘霞就迎来厄运,无论媒体或网络上,两年来有关刘霞的消息很少,似乎世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但其实不是。自从刘霞被软禁,就不断有刘氏夫妇的朋友们、不同境外媒体、热心网民企图前往探望,然而大多被拦在刘家所住大厦的门楼外,甚至连9号院大门也不得而入。
网名“不锈钢老鼠”的刘荻向我说,她已经记不清到底去了这个9号院多少次,每次都和朋友、网友在里面蹓躂,避免和看守人员正面冲突,只希望让刘霞知道大家没有忘了她。
11点一刻,我放轻脚步向刘家走去。北京的冬夜非常寂静,即便走得再轻再慢,鞋子落在地面的声音仍清晰可闻。转过一个弯,黑夜中17栋楼4单元门楼的布帘缝隙透出了光亮,特别显眼。不过这是看守们在摆空城计,里面根本没人。掀开一股怪味的厚布帘,里面空气浑浊,肮髒的小牀和被褥显示这个“警岗”安置已久。虽然刘霞在楼上按了开门键,但由於大门被加了一道锁,我只好退出,与刘霞楼上楼下隔空对话。
对话持续了一分多钟,面对问题,刘霞却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她的话太少了。或许是她太久没和人说话,或许她本身就是寡言之人,或许她对於有人造访有些意外,但我想更可能是长久的单独囚禁,已然令她“心如死水”。
失败的访问 直面刘霞的反思
这次採访其实可以说是失败的,因为未能上楼,但却让我有机会直面刘霞。“善良”、“柔弱”和“监控”、“禁锢”碰撞在一起,让人心中的疑问愈加扩大:“这是所谓的法治国家吗?”恐怕这也是当局佈下铁桶阵,防止外人接触刘霞的原因之一。
刘晓波在《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里面,深情地念出对妻子的爱:“我在有形的监狱中服刑,你在无形的心狱中等待,你的爱,就是超越高墙、穿透铁窗的阳光,抚摸我的每寸皮肤,温暖我的每个细胞,让我始终保有内心的平和、坦荡与明亮,让狱中的每分钟都充满意义。”但也说出了愧疚:“而我对你的爱,充满了负疚和歉意,有时沉重得让我脚步蹒跚。”刘霞绝对受得起刘晓波的爱和愧疚。
其实,记者也没有敌人,即便第二天我再到刘宅打探时,在围墙外就受到便衣人员反手按地、拖行、抬走,甚至当着警察面恐吓的对待,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是谁的敌人。他们受僱於某个单位,可能也为了生活、为了高昂的楼价、为了子女教育而苦恼,收入(自称月薪3000元人民币)远追不上通胀,也没有其他技能谋取更好工作,某程度上他们也是受害者。
他们不是臭名昭着的国保,否则他们不会在恐吓我的时候,还要一再强调这里是财政部宿舍,他们要保护项怀诚(前财政部长)等高官住户。国保不必为自己的罪恶找理由。即便是国保,或者是在恶形恶状的便衣人员面前不敢出声的警察,也不应该是人民的敌人,虽然他们拿着税款,却干着残害人民的事。
从释放刘霞做起吧
这是整个体制的问题,为了保住政权,当权者做出了世人侧目的事情来,古代的文字狱、株连至今仍在,以至於网民都说,梦想生活在CCTV的世界里,那里幸福、和谐、富足。
相信连当权者都知道,当前中国已经走到民主变革的门槛前,不政改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就从法治做起,从释放刘霞做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