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的中共十八大上,习近平接任党的总书记和军委主席,在今年三月的全国人大会议上,还要再接过国家主席一职。这样,习也就集党、政、军于一身了。

联想到近期,习近平接任总书记后,大力反腐,提倡节俭,关注民生,以及其他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举措,就有朋友猜测,习近平会是大陆的蒋经国吗?习近平会像蒋经国那样,结束一党统治,解除党禁报禁,实行宪政民主吗?

为了回答朋友的这个问题,我又翻出陶涵的《蒋经国传》(英文书名直译为《委员长的儿子》),读了一遍,还读了刚买的几本明镜出版社出的习近平传记类图书。

读了这几本书,得出的答案是,习近平似乎不会成为大陆的蒋经国。

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做一简单的分析。

第一, 习近平不是蒋经国那样的政治强人。在中国政治中,特别是在社会转型时期,政治的走向和社会的发展,是由政治强人决定的,他们是手握历史方向盘的人。毛泽东就是这样的人物。

邓小平也是。“文革”结束后,经历了“三起三落”的邓小平,果断地对全党和全国人民说,我们过去的路走错了,现在开始,要停止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于是,就有了“改革开放”。很有可能,这是他下放江西新建县望城岗期间,围着他住的小房子散步时,深思熟虑的结果。

邓小平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学蒋经国,也是这样的政治强人。而且,愈到晚年,似乎愈加强势。

蒋介石去世后,台湾社会追求政治民主化的呼声逐渐高涨。面对各方压力,小蒋认识到,持续发展经济、落实政治民主、建立开放社会,是台湾生存的前提条件。

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从何入手,怎样推行,如何避免大的动荡。

所有的独裁者都有一个共同心态,那就是,他们认为自己是人类的救星。只有他们,才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一旦他们不在人世,就是世界末日了。

小蒋认真思考宪政改革问题,始于1970年。这一年,他第四度访美时,在纽约,遭到台独人士黄文雄、郑自才行刺未果。

这一突发事件,让蒋经国开始思考,“我为台湾做了这么多,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我?”

经过多年的思考,小蒋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反攻大陆”,唯一的途径,是通过台湾的现代化。

为推进台湾的民主化进程,蒋经国周密部署,稳扎稳打,绝不退缩。

蒋从日本召回马树礼,让其接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并对他说,自己决心在今后一两年内全面推动民主改革。

罢黜“权倾一时”的王昇就是一例。时任总政战部主任的王昇,“弄权跋扈。。。恃宠而骄。。。四面树敌”。蒋经国断然免除王昇职务,派为巴拉圭大使。

1986年9月28日,135个反对派人物在台北圆山饭店集会,建立“民进党”。蒋经国在卧室听取副官汇报后,点点头,没有回应,过了半小时,才交代副官通知几位核心高级官员到官邸开会。党政军要员迅速赶到七海新村接待室。蒋经国坐在轮椅上出现,开口就说:“时代在变,环境在变,潮流也在变。因应这些变迁,执政党必须以新的观念、新的做法,在民主宪政的基础上,推动革新措施。唯有如此,才能与时代潮流相结合,才能与民众永远在一起”。

会议中,有人提议,把这些“非法集会者”抓起来。对此,蒋经国回应说:“抓人解决不了问题。。。政府应该避免冲突,保持镇定。”

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党内的大老。蒋经国深谙儒家之道,“在和这些风烛残年的大老谈话时,总是洗耳恭听,执礼甚恭”。

可是,目标既定,他也就毅然决然了。

1987年,台湾宣布解除长达38年的戒严令,开放台湾外省籍民众赴中国大陆探亲。随后,解除报禁,开放党禁,开启台湾民主化之途。

蒋经国告诉蒋彦士:“使用权力容易,难就难在,晓得什么时候不去用它”。

让权力接受监督,不易,主动地让权力接受监督,更难。

习近平的上台,很大程度上,是各方权力斗争并妥协的结果,并非他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今后的日子里,他会继续受到各方政治势力的影响,有时,要向某些方面的力量做出妥协。

举例来说,习近平曾是“延安儿女联谊会”的成员,这个以“红二代”为主的组织,成员多是中共高级领导人的子女。今年初,一千多名会员在北京西郊的八一电影制片厂聚会,联谊会会长、胡乔木的女儿胡木英在聚会讲话中,赞扬习近平把党带回到社会主义道路上,敦促红二代“积极参与国家事务”。

这次事件后,有人就担心习近平会左转。无论左转与否,这样的组织,肯定会给习近平的执政带来一定的影响。

成为政治强人,是政改的必要条件。单纯是个政治强人,还不够,还要有推动宪政民主的意愿才行。胡耀邦和赵紫阳都有意愿,可他们不是政治强人。邓小平是政治强人,可他没有推行宪政民主的意愿。所以,既要有能力,还要有意愿,才能成事。

无论是宪政改革,还是推进民主化,都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单凭一个政治强人,是无法完成的。需要由政治强人率领自己的团队,接力地完成。蒋经国晚年时,迫于国内外压力,从制度层面推动的民主改革,是有限度的,他的继任李登辉则全面推行政治和法律革新,中间经过陈水扁,直到马英九两度执政,许多方面的改革才得以制度化。最近几年,台湾的民主才像个样子。

第二,习近平没有蒋经国那样丰富的阅历和坎坷的人生。

作为“红二代”的习近平,人生经历,较为平坦。

1969年1月,15岁时,习近平下放到陕西延川县梁家河大队插队落户。1975年10月,习进入清华大学学习,在农村“吃苦”的时间,总共不到7年。这可能是他人生最为艰苦的一段岁月了。

相比之下,蒋经国的阅历和经历就坎坷得多,不仅因为他的出身,更多的,是因其所处的时代。

1925年,同样也是15岁的蒋经国,赴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与“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学,与后来任国家副主席的乌兰夫坐一个座位。1927年,蒋经国以优异成绩提前毕业,却因国共关系恶化,被斯大林扣为人质,直到1937年回国。其间,蒋被流放西伯利亚。

在苏联时,蒋先是共青团员,后为共产党员,也是坚决的共产主义战士。因此,1927年和1935年,小蒋两次公开与父决裂,谴责其父是“全体人民的公敌”。

1937年,蒋经国回国后,任赣南地区行政专员,被当地百姓称为“蒋青天”。1948年,临危受父命,赴上海“打虎”。去台后,长期负责情治工作,对于台湾持续多年的白色恐怖与威权统治,难辞其咎。

蒋介石为栽培儿子接班,多年来,耳提面命,费尽心机,又不遗余力。

老蒋去世后,小蒋成为国民党主席,后任总统。

晚年时,一个偶然的机会,面对自己的得力干将王昇,蒋经国脱口而出:“历史上,很少有像我这么苦的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确实是他大半生的写照。

蒋经国的一生,对于共产主义,集权独裁,资本主义,儒家文化,宋明理学,白色恐怖,各种思想和行为,都有丰富的经历,深刻的体会。对于黑道、白道、红道,他都有切身感受。在亲身体验,反复对比,痛定思痛以后,蒋经国意识到,只有宪政改革和民主化这条道,才是台湾唯一的出路。

第三,习近平没有蒋经国那样的压力和危机意识。

晚年时,蒋经国面对各方压力:来自中国大陆的,来自美国的,特别是本土的民主力量。所有这些,让蒋经国不得不开始从制度层面推动民主改革。

蒋经国当时面临的问题是,改革要亡党,不改革要亡国。是说,改革,国民党就要下台,被台湾本土人抛弃。不改革,台湾能否继续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自“二二八事件”后,台湾本土人对外省人的态度,以及由此不断引发的社会问题,时时提醒蒋经国这样的执政者,现实的社会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1949年11月20日,雷震等人创办的《自由中国》杂志,多年来,功不可没。随着影响的扩大,《自由中国》提出了“反对党问题”,认为“反对党是解决一切问题关键之所在”。可以说,以《自由中国》为代表的思想界,为蒋经国的宪政改革提供了思想理论基础。

1970年代初的“保钓运动”,1977年的“中坜事件”和1979年的“美丽岛事件”,标志着台湾社会意识的重大转变,为后来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理想提供了人员准备。

宋楚瑜和马英九等青年才俊,也让蒋经国对于改革更有信心。

这一系列因素,都促使蒋经国下定最后的决心,让台湾走上民主宪政之路。

当李光耀和邓小平谈及他的小蒋同学在台湾推行的民主改革时,邓小平自言自语道:“大陆是否也应该像台湾一样开放?”。最终,邓没有开启政改之门,这也是中国目前许多社会问题的根源。

毫无疑问,蒋经国也关心国民党的前途,不过,他的危机意识,更多的,还是集中在台湾的前途和命运。特别是中美建交后,中国在国际舞台上不断打压,使得台湾的生存空间日渐缩小。要让台湾生存下去,要解决台海问题,民主宪政是唯一途径,别无它途。

相比之下,不是说习近平没有压力,没有危机意识,而是说,习所面对的,没有蒋经国那样紧迫,那样生死存亡悬于一刻。换句话说,习近平还是可以拖一拖的。

和许多的政治家一样,习近平也是个民族主义者。接任总书记后,在许多场合,他一再谈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可是,在习看来,中华民族的复兴,必须要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不能够实现的。

当然,习近平和蒋经国也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他们都是太子党。作为“太子党”的蒋经国是经过多年精心栽培才登上大位的,同样作为“太子党”的习近平,则是因缘际会,有几分巧合的成分在内。

他们的一个重要区别是,习在关心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同时,更关心党的命运。

去年12月,在广东视察时,习近平对党内人士说,中国必须“深刻”记取前苏联的教训。他说:“苏联为什么会解体?苏共为什么会垮台?一个重要原因是理想信念动摇了。”习近一步总结说,政治腐败、思想异端、军队不忠,令苏共倒台,中共要吸取教训。

这说明,习近平希望中共回到传统的列宁主义路线。他认为,中共的统治地位,是不许动摇的。

习的这一观点,和邓小平有异曲同工之妙。邓小平认为,“不管黑猫白猫,会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可是,邓又设计了“四项基本原则”,让这些个黑猫白猫,只能在他的笼子里跑,不可越雷池。

从上述三点的分析,就知道,习近平不大可能成为蒋经国。

习近平会反腐,会反贪,能让党的形象清廉一些,能让食品安全一些,能让雾霾少一些。

可是,他似乎不会对政治制度作根本性的改变,或者说,不会改变政治运作的体制问题。

没有制度的改变,没有体制的变革,所有的反腐、反贪,改善民生,都只是权宜之计。

习近平上台后,推行的一系列措施 — 反腐,节俭,关注民生 — 与蒋经国掌权后推行的很多办法相似。可能,蒋更加坚决。试举一例,蒋经国对官员贪腐、以权谋私十分痛恨。主政不久,即对公务员倡导十项革新,实施严厉的“贪污治罪条例”,其中,一级贪污罪可判处死刑。王新衡是蒋经国多年好友,也是孝武的义父,私交甚笃。后来,王新衡接受远东集团招揽,出任亚洲水泥的董事长。王再往访蒋时,蒋闭门不开,只在门后说:“兄在商,弟从政,道途不同,有所不宜”。直到蒋经国去世,王新衡再未踏入七海寓所一步。

1978年开始,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有一个稳定的国际和国内环境。就国际而言,这些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为中国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就国内而言,经过多年的政治动乱,特别是“文革”,国人受够了动荡之苦,举国上下皆希望吃饱肚子,希望社会稳定,经济发展。人心思稳,是中国这些年得以发展的前提条件。

“衣食足,知荣辱”。吃饱了肚子后,人们就会有别的追求。比如,他们会要求个人的尊严,会对政府的工作或某些政策发表看法,会就社会问题发表意见,总之,会开始新的精神的追求,

领导者要与时俱进,就应意识到这种社会变化,就会顺应这一历史潮流。或许,还要再等个30年,中国才能出现一个蒋经国这样的人物,会让中国的政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往这个方向努力,因为,“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