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每當女人被捧出來大加宣傳,常是男人不靈光的時候。此時,對女人的宣傳,卻是對男人的譏刺或嘲罵。例如,北宋時期朝政腐敗、奸佞當權,宋人在遼國和西夏進攻下屢戰屢敗,保衛國家的將軍們百戰身死,乃至朝廷命婦、一群女人披掛上陣,保衛趙宋江山。後代文人演義出一番歷史故事,諸如《十二寡婦征西》(《楊家府世代忠勇演義志傳》卷七)、《十二寡婦出征》、《佘太君掛帥》、《穆桂英掛帥》、《楊門女將》等等。
 
        當某些人再次吹捧女人對當代中國的重要意義並冠以“軟實力”時,中國已進入二十一世紀。
 
所謂“軟實力”,就是把女人視為使某政權苟延殘喘的一味藥劑,似乎還有人有“母儀天下”之言。報刊上的炒作和宣傳,一時甚囂塵上。



        把女人視為“軟實力”,並不新鮮,在“十年文革”中曾出現過。“文革”初期,“紅衛兵”們猶如一群得逞的阿Q,一些頭目身邊帶著漂亮的小秘,到處招搖,顯示咱哥們的“軟實力”。當他們失意時,北京大街上興起“拍婆子”風,即在街上搭訕和認識女孩子,選擇的標準是“盤兒亮的”(臉蛋漂亮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炫耀中國的實力或強大,而是可以帶著女朋友在街頭逛蕩,或在朋友們面前顯擺,顯示咱哥們“有份兒”,有“本事”,能拍到這麽漂亮的姐妹兒。這是他們的“軟實力”。有漂亮的女友站在身邊,為男人提氣不少。想想那一身父親的將校呢,若無亮麗的“軟實力”站在身邊,自然失色不少。把女人帶在身邊在北京街頭炫耀,與在莫斯科炫耀或非洲炫耀,雖然有國內國際之別,但本質相同,皆是炫耀。你瞧,連西門大官人的生藥鋪都由山東的小縣城清河縣開到了非洲和南半球,頭面人物帶著婆娘去某個大國的首都風光風光,有何新鮮?



        把女人說成“軟實力”,令人忍俊不禁。中國人一向巧舌如簧,或曰用詞幽默。一個雞爪子,楞叫它“鳳爪”;一條蛇,偏說它是“龍”;一隻貓,硬叫它是“虎”。於是,中國菜餚譜上多了許多魅力無窮的名堂,激發和勾引饕餮者的食欲。女人呢,如今偏偏稱之為“軟實力”,把好端端的一個女人視為國家的“實力”,加以物化,成了一份國有產業和一股政治資本。
 
        表面上,稱女人是“軟實力”似乎是拿女人作“國臉”,實際上是輕蔑女人,把她當物品、當工具。那麼,一旦人老珠黃,就上不了檯面充當“實力”了,因為稱女人是“實力”的勢力實際是把女人的臉蛋視為招牌或外交亮點,想博得看客們——無論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喜歡和恭維,就像在超市上把玩貨色,在服裝表演台上看迎面走來的衣服架子,在舞台上看裝瘋賣傻的表演和台步。看客還沒說什麼,台下的一群托兒們先鼓起掌來、吹著口哨呼嘯起來。



        女人的臉蛋救不了黨國,女人不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如果女人真有那種“實力”,夏桀商紂李後主都亡不了國,他們都有漂亮后宮一大群。事實恰恰相反,愈是美女如雲,腐敗愈烈,亡得愈快。這些亡國之君,比現代中國人至少有一點還明白些、尊嚴些,他們還沒落到拿后宮或女人說事的地步,沒落到把自己的內室捧出來給自己撐場面、掙面子這地步。從這一點看,他們似乎還“男兒”些。



        把女人捧為“軟實力”,因為咱們的“男兒”作為“硬實力”已撐不起台,也硬不起來,只能挖空心思打女人的主意,於是宣傳機器一起鼓譟,上演了年初的一幕笑劇。
 
        指出中國“男兒”硬不起來,筆者這裡談的不是生物意義上的男人,而是文化意義上的男人;更準確地說,是現代文明意義上的男人,即符合人類普遍認同的現代文明標準的人。如果你不認同這種標準,寧願堅持生物意義上的男人或動物世界的雄性、叢林世界的蠻性等等低級標準或史前標準,那麼說出沒有現代文明水平的話語而貽笑大方,就不奇怪了。
 
        為什麼?因為價值標準完全不同或完全對立。比如,你和一隻雞討論珍珠的價值,可是在雞的眼裡,一顆寶石還不如一粒小米珍貴、實惠。再比如,你和一個只認威權的人談論人類共同的文明價值和崇高的精神理念,他會說“我手中的權力就是我至高無上的神靈”,他會為保衛自己的權力而毫不猶豫地對人類一切文明標準統統加以抹黑、攻擊和摧毀。
 
        可是,這類倒行逆施的“男兒”,雖然大權在手、鷹犬一群,心裡卻很虛弱,這是中國歷代專制者的通病,即孤家寡人的虛偽和虛弱,他們都缺乏文化、道義和人格的底氣。這就是文化的虛弱。叢林世界的野蠻、動物世界的暴力,不能彌補文化心理上的低劣和卑微。這時,他們全靠宣傳、炒作、胡攪蠻纏。利用女人作“軟實力”、渴望在國內國際獲得一分好感,便成為障眼法之一,卻透露“男兒”的文化無能。



        惡貫滿盈的蘇聯共產黨被人民趕下台、俄國社會由極權走向民主,中國“男兒”卻抱怨沒人站出來阻擋歷史的車輪,俄國沒有一個“男兒”。幾週後,中國“男兒”卻直奔沒有“男兒”的莫斯科,與俄國總統普京握手,先自打一記耳光。此時雙方心理活動,應當很有趣。
 
        普京心裡可能會說:是驢是馬,拉出來溜溜,瞧瞧咱倆誰是男兒;我當初是蘇共黨員,蘇共解體是人民的選擇,我站在歷史的光明一邊,你說我們無一是“男兒”,可我現在作為總統,好歹是俄國人民選舉的,是打擂台打出來的。你呢,中國人民從來沒選你,你是靠蔭庇、靠一個劫奪政權的團伙及其軍隊掌控下扶植出來的,硬把你塞給人民當頭兒。別忘了,去年當美國大選時,奧巴馬到處競選,口乾舌燥,你們卻藏在暗室操作、密不透風,像是一夥強盜秘密分贓,有一天終於打開門,對十三億人民說,這幾個人就是你們的首領。你若有男兒的正義感,你若真有男兒本事,你敢現在就向全世界宣布辭職,中國開始大選,貼榜招攬天下好漢登台打擂,像中國古代比武的各路英雄前來一比高低,那時如果中國人民選上你當國家主席,那你才算本事,那時你站在我面前和我握手,我還瞧得起你。
 
        中國“男兒”心裡也許會感到十分尷尬:說人家沒有“男兒”,可人家是俄國人民選出來的。僅此一點,已在公義上見出高下。自己可有男兒的道義、正直和勇氣、,允許中國人民自由選擇國家領袖麽?想到這一層,心裡先自矮了一大截。



        筆者不能看那些中國“男兒”內遊、外訪、頤指氣使發命令的消息,因為總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堵在心頭:他們憑什麼?他們的地位全無合法性呵!他們的內心不羞愧、雙腿不顫抖麽?
 
        筆者時而痴想:萬一很不幸,自己竟成了那中國“男兒”,心靈一天也無法安寧,首要之務就是採取果斷措施,長痛不如短痛,一刀砍斷那個死結,立刻放生、立刻解體、立刻宣布國是,給全國人民以自由和光明,既徹底解放中國也徹底解放自己,讓天下人民狂歡,讓歷史翻開新的一頁。
 
        因此,不免有時可憐中國“男兒”陷入的尷尬境地,為他們裝模作樣的表演感到恥辱,為他們的愚昧蠢話深感鄙夷。這類“男兒”,既不識世界事務,又不知人類未來,也不懂自己的價值何在,他們實在太不幸了。



        中國“男兒”似乎沉默寡言,但沉默不等於深沉,寡言不等於有思想。當他一旦說出句話,往往嚇人一跳。他們似乎喜歡附庸風雅,向俄國人顯示自己愛人家文學,於是一個“男兒”說他讀過《卓婭和舒拉的故事》(中國的《小兵張嘎》《劉胡蘭》之類),一個“男兒”說他愛讀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國的“保爾柯察金”吳運鐸的《把一切獻給黨》之類)。這位蘇共戰士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1904-1936)與那位寫出《大雷雨》的俄國劇作家亞歷山大奧斯特羅夫斯基(1823-1886)同姓(我用洛、羅二字將他們區別開來)是文化性質完全不同的作家。前者是黨文化產物,後者是揭露農奴制度罪惡、有道義良知的俄國作家。於是,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皆成了黨文化的陪襯和花瓶。
 
        在中國黨文化洗腦下的中學課本裡,曾選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段話,卻沒有普希金、屠格涅夫等作家的小說或歌頌自由的詩作。至於中國“男兒”讀過哪部俄國作家作品,語焉不詳。他可能沒讀過什麼,不過道聽途說有這麼幾位名家。文化掃地、社會動盪中,十五歲就去種地務農的少年,能讀過什麼外國小說?自拉吉舍夫、普希金直至俄國古典文學最後一人契訶夫,他們的作品的一個最大的思想特點就是始終貫穿一根紅線,那就是反對農奴制、追求人道和自由。對於這一點,中國“男兒”識麽?如果識,為何不談兩句感受?問題不在於讀過多少,而在於價值認知。    
 
        沒有疑問,在中國“男兒”的知識結構和心靈素質裡,用來洗腦、閹割真知、泯滅良知、極其偏狹的黨文化根深蒂固,其他風雅事皆是陪襯。這一代人,若想走上真正的人類文明之路,道路還很遠。



        中國“男兒”不言則已,一言驚人。他譏罵俄國沒有“男兒”敢用軍隊、坦克、機槍等最殘忍的手段屠殺要求民主的人民,所以使列寧締造、斯大林鐵血維持的共產黨下台了,於是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這樣的推動歷史進步的英雄被視為共產黨的罪人(那時葉利欽實已退黨)。
 
        這樣的內部講話至今不敢公開發表,可見膽怯,沒有底氣,沒有自信。若真是有膽量的“男兒”,為何不敢發表、見見陽光呢?手掌大權和軍隊,卻不敢公開講這番話,這樣的“男兒”,和中國街頭赤手空拳、面對鐵血鎮壓和流氓迫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維權人士公開講出反對專制、要求民主、要求社會公正、要求政治改革、要求官員公佈財產等等呼籲以及喊出“打倒共產黨”口號,到底誰有勇氣,誰是中國的男兒、誰是當代英雄?



        中國“男兒”譏罵俄國沒有“男兒”敢以屠殺人民的鐵血方式挽救共產黨政權,敢像中國“男兒”那樣在一九八九年動用軍隊屠城。
 
        至此,我們完全讀懂這位中國“男兒”的心靈:他今天不僅依然還敢這樣做,而且他一定這樣做;他將堅定不移地繼承毛、鄧的冷血和鐵腕、軍隊和野蠻;他將為保衛本黨權益而不惜成為又一個歷史大罪人。這樣的民族大罪人就是他的所謂“男兒”。
 
        “六四”血案第二十四個紀念日即將來到。靠這位“男兒”翻案自新,大約無異於緣木求魚、南柯一夢。讓我們拭目以待。

2013年5月15日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