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石根(1954年11月-),江西人,中国著名持不同政见者。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之后曾经担任北京语言学院(今北京语言大学)的讲师。1991年,胡石根在北京发起成立中国自由民主党,还组建了外围组织——“中华进步同盟”和“中国自由工会筹备委员会”。 1994年12月,被北京中院判处有期徒刑20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2008年8月服刑16年之后获得释放,获荣誉无数。
《公民论坛》:年度一次的“两会”盛宴即将结束,主要国家机关(国务院、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最高检、最高法、国家军委以及国务院各部委等)负责人的新老交替也已经正式完成,按官方说法所有这些都是人民代表选举或人民代表决策的结果,是社会主义民主的充分体现。请问您作为国家公民,这种“民主选举”或决策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您的意志?如果您是“被代表”的话,应该怎样扭转这种现实?
胡石根:“两会”就像这个专横的执政党一样,虽然自我宣称是“人民代表”,但是人民并没有选举他们,他们也完全自信到不用人民来选举。所以,无论是讨论还是表决,他们都是自己演戏给自己看。虽然他们决策的事情关系到所有中国人,但没有多少中国人会认为他们有资格来 “代表”人民做决策。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眼里,“两会”是他们的对立面。两会前,北京何德普到处找“人大代表”,结果连个代表人影都见不着。北京李焕君只是打听了一下怎么找“人大代表”,结果“被失踪”两天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被关押在哪里!两会期间,许多民主维权人士被软禁在家不许出门,许多访民被截访、被殴打、被关押!胡佳、刘沙沙只因探望刘晓波的夫人刘霞就遭到北京国宝疯狂毒打,张林和他十岁的幼女只因家人需要相互照顾而迁居合肥就遭到当地国宝驱逐和虐待!这些发生在两会期间的事情都清楚地说明,两会非但不能代表人民,没有为人民带来好处,反而成了人民的噩梦!
对于这种“被代表”的现状,每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都不能容忍。一种做法是根本不承认这种代表的合法性,揭露和抨击“两会代表”与执政当局的丑恶表演,叫他们的言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一种做法是假戏真唱,既然你是“代表”,我就不停找你,要你为人民说个话办个事,今天找你对话,明天找你问责,让你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一个不停找,一个不停骂,两种做法都很有价值。找要找得他六神无主,骂要骂得他体无完肤,双重夹击下,大都会现原形:或者真能代表老百姓说点实话办点实事,或者只是按照党组织指示鼓鼓掌举举手。无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通过参与竞选、监督、对话、问责、罢免等程序,我们可以唱一出公民运动的大戏来。
换句话说,要改变这种“被代表”的局面,我们不能老是被动地应对,而是要主动地出击。不要一味埋怨“一党专制下没有公民社会”,当你积极争取公民权利的时候,你就是响当当的公民!不是先有了公民社会才会有公民,而是先有了争取权利的公民才能建设成公民社会!
《公民论坛》:3月6日,民革中央主席万鄂湘在全国政协记者招待会上回答《纽约时报》记者有关“你们是否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参与多党竞选”的问题时,回答说:“我们按照这种政党制度跟执政党经过几十年的合作,已经尝到了目前这种政党制度的甜头”,您是如何理解民革中央主席万鄂湘的“甜头”的,能否简评一下?
胡石根:万鄂湘这样的花瓶人士当然是尝到了“目前这种政党制度的甜头”!政协中参与协商的那些花瓶党(所谓“参政党”)大佬们多少都尝到了这种甜头。他们很满足于目前这种“多党合作”的甜头,似乎还要津津有味地尝下去,哪里还有心思跟共产党去竞争执政地位呢!当然,参政党没有这种胆量,据说是执政党没有这种雅量,所以大家也就彼此彼此了。
只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他们前辈曾经尝过的苦头——从五七年反右到十年文革浩劫,那时候,他们连残羹剩饭都尝不到,尝到的只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滋味!
平心而论,跟执政党那些权贵官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相比,花瓶党尝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些残羹剩饭而已。这种小甜头就能收买人的灵魂,可见制度之恶足以败坏国格,人性之恶足以败坏人格。
《公民论坛》:3月8日,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在“工作报告”中再次肯定了现行制度的优越性,强调“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而在2009年3月的“两会”期间,这个委员长就提出了著名的“五不搞”观点(不搞多党轮流执政,不搞指导思想多元化,不搞“三权鼎立”和两院制,不搞联邦制,不搞私有化),如果吴邦国的观点对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和现代化进程构成现实威胁的话,甚至对执政党本身会造成较大危害的话,您能否就此观点谈一下自己的认识?
胡石根:谢天谢地,你终于走了!走之前念兹在兹的,还是你那执政党的地位和利益不能丢!
很多人跟我说不愿见到吴大委员长那副苦大仇深的尊容,不过我还是愿意记得这个可爱又可笑的角色有个著名的“五不搞论”,那完全就是一个假话、空话、套话(也许还有真心话)的大杂烩。
仅以“不搞私有化”为例,真实的含义是“共产党的私有化可以随便搞,别的私有化绝对不许搞”!因为,政治上,他要垄断一切权力;文化上,他要垄断一切表达;经济上,他要垄断一切财产。企图垄断一切的冲动,几乎涵盖了共产党执政的全部历史。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公有化,是把老百姓的私有财产变为共产党一家财产的私有化;这个世纪的私有化,是把名义上的公有财产变为他们家族财产的私有化。私有化的本质没变,变了的只是名称和范围而已。真正的左派要求的是属于全体劳动者或集体劳动者的公有化;真正的右派要求的私有化是保障私人产权的法治化。在吴邦国们心里,这样的公有化或私有化,他们都是坚决不搞的。他们坚决要搞的是,先用公有化把你的私人财产化为 “我们党和国家”的公有财产,再用私有化把名义上的公有财产化为我们家的私有财产。如此循环往复,把老百姓的财产和国家的财产,统统都 “化”到他们家里去。强拆民房,强征土地,强行下岗,都表现出这样一种极其贪婪、极其野蛮的本质。
活跃在各个城市的访民大军,全国加在一起,少说也得好几百万人吧,对于那些一边说“不搞私有化”一边大搞家族私有化的强盗骗子来说,是他们最好的掘墓人。网民、蚁族,甚至于股民、房奴等等,都汇入到了掘墓人的洪流中来了。你说这个不搞那个不搞,最后就由不得你啦。搞什么不搞什么,是无权者的权利。中国的民主化转型,是由无权者的权利决定的。吴邦国及其继任者纵有生杀大权又徒唤奈何!
《公民论坛》:3月12日,新当选的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在政协闭幕会的讲话中说:“要始终不渝地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和完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更加坚定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重复了吴邦国“绝不照搬”的老调,请问您对此有何评论?
胡石根:哈哈,俞正声的“绝不照搬”与吴邦国如出一辙。“绝不照搬”的含义就是“老子专横腐败,老子就是不改”!我在这里想到的,不是俞正声跟吴邦国比到底谁黑,而是一样的权力把不同的人熏成了同样的黑。不受限制的权力是有毒的。赵紫阳的秘书鲍彤就坦率地说过这样的意思,如果我在那个位子,我也会贪腐。制度性腐败会使得好人也变成坏人,否则,你在那个位子上就呆不下去。洁身自好者,只好挂冠隐退;奋起变革者,必须与之彻底切割。现实已经表明,“绝不照搬”的老调可以休矣,民主转型的大势已定!
《公民论坛》:最近几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前广东省委书记汪洋是以倡言“改革”而瞩目天下的。在去年“两会”期间,汪洋甚至豪情的宣布:“我们在解决利益格局影响改革的问题上,首先是要从执政的党和政府头上开刀。”但在今年的两会上,汪洋在参加全国人大安徽团小组讨论时竟然说出:“西方担忧中国制度优越性”,认为中国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是我们制度和道路的优势进一步显现”。请问您是如何看待汪洋“转向”的?
胡石根:哦,汪洋的“转向”并不奇怪。位子高了,调门也得高,才能跟“主旋律”合拍,你说是不是?这不是“转向”,而是“和谐”,共产党的高官都懂得。
共产党的惯例是宁左勿右,宣示政策、表白立场的时候也都如此。刻板者如李鹏、吴邦国之流,一贯的极左,当然也就一贯的 “正确”;灵活者如江泽民、习近平一类,则是随机应变,左右逢源。左右逢源者,无非是两边忽悠、两边晃荡罢了。其实,刻板也好,灵活也好,个性使然,并非信仰所致;江湖之上,利害关头,变与不变,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想这样,现实不允许这样,只能顺势而为,因为形势比人强。
至于“我们制度和道路的优势”云云,教科书不是一直这样说着吗?能当真吗?事实怎么样呢,人们看到的是劣势、颓势和败势!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共产党内没有明白人能看清这个 “时务”?
《公民论坛》:申纪兰是唯一连任12届的全国人大代表,被讥讽为“活化石”或“万年国代”。面对民间舆论质疑,山西省委宣传部长辩护说:“若不让申纪兰当选,反对声更大”。而山西省委书记袁纯清也公开为申纪兰辩护说:“作为正厅级干部,她保持了人民本色,谁能做得到?这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这就是我们理直气壮的理由。”请简评“申纪兰现象”。
胡石根:“申纪兰现象”是共和国的耻辱,当然也是共产党的耻辱、两会的耻辱!山西省委书记不以为耻,反而标榜为“这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就更是无耻之尤!
这个“正厅级”农民尸位素餐,能够连任12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唯一秘诀就是:坚决听党的话,党叫举手就举手,绝不含糊!申纪兰是表决机器,两会是橡皮图章,两者相伴相生。看来,这个两会也只有随着申纪兰的退场而退场了。
一般人只要有点是非之心、有点羞耻之心,就不可能对邪恶、对腐败没有半句微词——申纪兰却能“做得到”,可见对于是非、对于廉耻,申纪兰已经修炼到只有党性、没有人性了——为了共产党的牌子和申纪兰的位子(都跟票子、房子、车子、儿子等等连接在一起),她只好牺牲自己的良心和人性——无知不可怕,无耻才可怕!更可怕的是,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中国的两会竟然还充斥着形形色色的申纪兰!悲乎,我泱泱中华!
《公民论坛》:3月7日,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电力国际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小琳(李鹏之女)在接受采访时回应关于自己身份的争议,她表示:“一个人的出身很难选择,但自己也是一步一脚印的努力”,请您简评一下李小琳的“努力”。
胡石根:呵呵,我看过李鹏的女儿李小琳的照片,这位女士同许多热衷健美的女士一样,在健身房是很“努力”的,这无可厚非。
问题是,在信息闭塞的中国,我等耳目闭塞的小民,不知道李女士是怎样“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在她走过来的地方留下了什么样的 “脚印”。我党掌握了全部的国家宣传资源,李女士又是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名门之后,照理说,我们应该早就耳闻目睹她的丰功伟绩和卓越才华。非常遗憾的是,我们知道得太少了!这不能怪我们孤陋寡闻,只能怪你们百密一疏、挂一漏万——你们在这方面的“努力”,我实在不能恭维!
《公民论坛》:3月5日,温家宝在做完《政府工作报告》后有一个“三鞠躬”的动作,至此,温家宝已正式谢幕。体制内外各级人士对于温家宝的评价存在重大分歧,您能否为温家宝十年理政做个简单评价。
胡石根:十年理政,一言难尽!你没看到胡锦涛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在温家宝三鞠躬后热泪盈眶吗?传闻胡温十年就有五年矛盾,这是真是假?转型时期,是非都没有一个合适的标准,有的以是为非,有的以非为是,众说纷纭,拿什么去衡量一个复杂人物的复杂言行呢?中国人讲究盖棺论定是有道理的,人没死,就有女大十八变的可能。更何况像温家宝这样在共产党的宦海中沉浮几十年的人,又遇到五千年之未有大变局,这一幕演完了,下一幕才刚开始。结果是悲剧还是喜剧,只有看到终局才行。温家宝说了很多违心话,有一句话是会落实的: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历史最终会做出他应有的结论。
有历史感的人终要有历史担当才行,这种担当又要有抓住历史机遇的智慧和勇气,否则就会沦为历史笑柄。
我们先不要笑别人。我们看看我们自己做了什么,我们还能做什么;不要说对历史、对后代,只问一句,我们是否对得起自己,是否对得起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并且还将经历的苦难?
《公民论坛》:在两会召开期间,著名维权人士刘沙沙因探望刘晓波夫人刘霞女士而被警方打伤在派出所(耳膜洞穿),请据此简谈中国人权问题的严重性。
胡石根:刘沙沙被警方打伤致使耳膜穿孔,发生在两会期间,而且是在三八妇女节当天,而且是在探望另一位被非法软禁的女士的过程中,这样严重伤害、侮辱女性的人权事件,叫每一个中国男儿都感到汗颜:我们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同胞,眼睁睁看着那些拿着执照的流氓公然欺侮她们!这只是冰山一角,每天我们都会听到许多侵害人权的事件发生。此刻,就在此刻,还有多少刘沙沙们如李焕君被关押在黑监狱里、如胡佳被击倒在维稳体制的拳脚下?
许多人权事件都直接跟两会召开有关,证实如下几点:
1.大规模侵犯人权的事件都直接跟维稳体制作恶相关;
2.两会期间成为当局大规模侵犯人权的专属时段;
3.中国人权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政府的违法犯罪得不到有效的遏制。这就使得中国政府违法犯罪问题成为国际难题、世纪难题。有识之士应该联合起来,运用上天所赐的智慧和勇气来破解这一难题。
《公民论坛》:最后一个问题,1998年10月,朱镕基领导的国务院就已经在《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上签字,但此后李鹏和吴邦国领导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在长达13年的时间里始终不予批准。执政党和全国人大的这一不负责任的行径引起了民间人士的强烈不满。在今年两会期间,一批良心人士、法律人、学者和维权人士共同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签名运动要求全国人大批准该国际人权公约的生效。而在此前,7000多位国家公民联署声明要求高官公布财产。请问您是否签署了相关“呼吁书”?并据此谈谈中国的希望究竟在哪里?两会之后的中国又将走向何方?
胡石根:13年了!一份人权公约,政府早就签了字,人大就是不批,是演双簧还是另有隐情?反正这已成了民意汹汹的话题。民间发出呼吁,就看人大回应。这次两会接近尾声,至今没有任何动静。两会后的中国,既不走文革老路,又不走民主邪路,是不是非要走专制死路?现在的中共已经不能靠自己的愚蠢和专横来决定中国的未来了,两会也不能。未来的中国,在每一个负责任的中国人手中,你把握住了,你就有未来。签署人权呼吁书,我只是在尽一个公民应尽的本分。我相信,当下有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在尽自己的责任。
何以担心?惟有公民!
公民在,希望就在。
不用担忧,中国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