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中国梦提出后,“中国向何处去”的纷争讨论越发激烈。本周,来自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法理学者强世功和中共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主任王长江的两篇文章,都分别引发了各派情绪激烈的讨论。
强世功出身于自由派大本营的北京大学,曾任《北大法律评论》主编,曾是自由派法哲学的健将。
近年来,尤其是2004年后,强世功借调香港中联办任研究员四年,接触到中西方制度文明、意识形态直接交锋对垒的第一线,从体制内观照现实,提出对策,似乎直接触发他学术思想骤变,转向国家主义。
6月24日,强世功在北大法学院2013届毕业典礼发表演讲,演讲稿经整理,在网上公开发布,一时间引起自由派的许多批评,甚至他的北大法学院同事贺卫方就难以克制地将其指责为,“这就是纳粹!”
事物的逻辑似乎并不如此简单,让我们首先回顾下强世功的演讲。强世功显然是个演讲高手,虽然仅是读到他的演讲整理稿,但仍然能深深感受到其文气纵横,用典精到,而论证则层层推进,极有感染力。
演讲中,强世功首先回顾了北大法学院校友这些年来的职业发展,他发现,北大法学院的校友们,纷纷选择了出国、留学,多年来,在伦敦、在纽约、在香港、在北京,在所有的这些跨国的律师事务所中,已经形成一个隐匿的北大法律军团。
强世功发现,三十多年过去了,当你同样优秀的毕业生可能已经在本土成长为国家的领导人(此处应该指毕业于北大法学院的李克强)。而这些在跨国律师事务所中服务的法律人,哪怕拿到了美国的绿卡,也勉强能够进入中低级合伙人的行列,很少、几乎不可能真正进入这个行业的高端俱乐部。
强世功将这些在海外的北大法律人定义为,“实际上是美国法律军团的雇佣兵,最终成为西方资本的雇佣兵”。
强世功展开了汪洋恣肆的国家主义论述。他说,如果说改革开放使得美国的法律军团随着西方的资本,继续了从1840年以来一度中断在中国的远程和冒险。那么我要问的是,在其雇佣下的中国法律军团,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强世功话锋一转,他说,这些精英法律人,与西方一道推动了中国的市场化、自由化和民主化。但是也不要忘记,他们和西方资本一道致力于维持一个,“一个美国缔造的世界”,这实际上是维持过去五百年来形成的西方政治经济的秩序,在这个秩序中,中国和其他非西方国家永远处在被支配的边缘地位。
在他看来,在中国走向强国梦的过程中,法律人似乎扮演了与中国崛起不相匹配的角色,与时代的精神背道而驰,依然沉浸在旧世界的迷梦中,致力于维持和拓展美国缔造的世界,并依此来改造中国。
他指责中国的法律人很容易在法治、宪政、民主的普世价值,与国家、历史、和人民的现实境况之间创造出虚假的对比,将“遥远的星空与脚下的大地对比起来”。
在他看来,中国自由派法律人认为只要实现法治,就必须改造国民性;要实现宪政,就必须否定中共的历史政治传统;而要实现民主,就必须摧毁现实的政治秩序。这不仅形成法律人的理想与人民大众的朴素情感之间的对比,也自然形成了法律人与政治主权者之间的相互猜忌和不信任,以至于在政治主权者看来,法律人是一个麻烦的群体。
对法律人司法独立、宪政、民主的呼声,强世功质疑说,“究竟是缔造一个国家强大的法治国呢,还是一个国家虚弱而司法独大的法治国呢?中共的宪政梦,是在中共古老的礼法传统和现代的政法传统上,来建构政治共同体,还是在摧毁历史的传统上完全移植西方的宪政制度。
他呼吁中国法律人,尤其是中共提到的隐匿的法律军团,究竟在这斗争中站在哪一边——是继续作为西方资本和西方法律的雇佣军、来捍卫和缔造旧世界,还是与祖国和人民一道,来推动中国的崛起,致力于缔造一个新的世界。
强世功这些国家主义话语的语境非常复杂,很难在短短文章中分析透彻,只能先做为这个时代精神病灶的一份记录。
最近引起公共领域普遍讨论的,还有中央党校学者王长江教授的两篇文章。
6月10日,王在中央党校的周报《学习时报》上发表文章《靠什么化解干部任用上的社会质疑》,此文经过《联合早报》等海外媒体报道后引起广泛关注。
这篇文章,本是应《学习时报》邀约,对最近纷纷曝光的官员二代进入官场后迅速获得擢升,引起社会反感所做的时评。
王长江作为中共中央党校的教授,如同中共的官方说法一般,将中共目前的合法性,建立于六十年前的那场革命。他说,“中共靠枪杆子打下了天下,这是中共掌权合法性的初始来源。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打天下者坐天下,这似乎很合逻辑、天经地义。”
但现在,他坦承,遗憾的是,现在有资格选人的不是老百姓,而是掌权者。掌权者不但自己选自己(所谓“由少数人在少数人中选人”),而且现在索性就在自己的儿子、孙子、亲戚、朋友中选。
文章中,王长江提出,政治家族的问题,不在于具体谁进入官职,而在于他们进入官职的程序。人们确定对公权力分配结果是否接受,通常基于两个基本方面,简单概括,一是合法性,二是科学性。
所谓合法性,就是人们普遍接受的那套道理。这套道理,可以是民主的,也可以是不民主的,但起码要自圆其说;所谓科学性,就是要考虑到在权力交接过程中可能发生的问题,制定大家都接受的规则,按照规则来防止权力交接可能进行不下去的情况。
王长江断言,最可怕、最危险的就是既缺乏合法性,又缺乏科学性。
作为解决之道,他呼吁,坚定不移地高举民主的旗帜。更要痛下决心,清除一切背离民主的思想、理论、体制和做法,尤其是用人制度中那些打着“党管干部”旗号、实际上在不断剥夺老百姓和普通党员权利、败坏党的声誉的做法。
这篇文章本来讨论的都是一些比较浅显的政治学原理,但因为鼓吹以民主作为解决之道,在最近官方反宪政的逆流中,尤其醒目。
昨天(6月27日),王长江在博客中重发了前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党内逐步开展“竞争性选举”的时机已成熟》,作为上述文章讨论问题的延续和深化。
文章断言,在中共的体制中,竞争是存在的,只是中共不承认、因而也不去规范而已,他呼吁,以党内竞争性选举,作为把官员向上负责和向下负责连接起来的路径。
王长江建议,首先,在中共地方和基层党组织中广泛推行竞争性选举,党内竞争性选举在村、乡镇和县三级举行。应当争取用5—10年的时间,把竞争性选举逐步扩大到县一级。
其次,王长江认为,应该允许党内候选人开展各种竞选活动。
因此,首先应该划清竞选活动和派别活动的界限。其次,不应再使用“非组织活动”这种带有强烈党内斗争色彩的不规范概念。
目前,何谓中共党内的“非组织活动”,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但实际上囊括了所有那些不是通过自上而下、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系统,而是越过组织在个人之间联系、交流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