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届的同学们:
今天是你们喜庆的日子,是你们的成人礼,是你们人生的一个新的开端。
你们将披戴上一副庄重的桂冠和礼袍,那表示你们成为了“学士”。在中国传统的语言中,成为“士”,那就是获得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学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士有各种,而“学士”,就是以学问和才智获得“士”的资格,受人尊重的人。
所以,我衷心地祝贺你们,祝贺你们十几年求学终成正果!
昨天,我儿子通过博士答辩,完成学业,也与你们一样,在这个毕业季走出校园,走向社会。
我对他的担忧与期望,也就是对你们的担忧与期望。
我是他的父亲,也是你们的丛大大。
你们今天毕业走出校门,明天就是社会大学的开学典礼。人生就是一次次的毕业与开学,但是,只有这次毕业与开学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与今后的漫长旅程相比,你以前的学习生活只是学步而已;与即将开场的人生大戏相比,此前的学习生活只是序幕而已。
你们即将进入的这个社会,是一个丰富而精彩的人生舞台,你们将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价值,享受你们的人生。但同时,它也是一个险恶的江湖,污浊的泥潭。
这江湖深不可测,远非你们所能想象。你从此闯荡江湖,就像你当初学步一样。这江湖重新塑造你们的力量,你们可能还没有足够的估计。你如今要义无返顾地闯进去了,却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这些天,怀着几分激动几分惆怅的你们,都在憧憬着自己灿烂的未来,美好的人生。你们听到的,都是美好的祝福和高调的期待与嘱托。
但作为家长,作为老师,作为你们的丛大大,我却怀着几分忐忑,只能讲些适合大多数同学的低调的临别赠言。
先秦时代有一个思想家杨朱,有感于人生歧路重重,歧路之中还有歧路,人很容易迷失,于是放声大哭。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也曾面对歧路,大哭而返。
人生多歧路,这是人的宿命。如果严肃对待人生,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歧路面前的困惑与焦虑。人生就是无数的选择。从人生终极目标的选择,大的发展方向的规划,直到日常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选择、迈出每一步的选择。你的选择构成你的一生。正确的一生,还是错误的一生。
以往,家长、社会、学校几乎为你规划了一切。从今以后,你要独立选择你的生活道路。
人生之路只能一个人走下来,没有依傍,没有导师。哪怕你一直在随大流,那也是你的选择。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曾在80年代的中国风行一时,如今很少有人关注他了。但他有一句话还是需要提起的,“人是自我选择的”。人选择成为自己所是的,并且要对自己的选择负全部责任。
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就在于你与众不同。所以,每个人首要的选择,是应该成为你自己。
不要别人做梦你也跟着做梦,被别人忽悠着做梦,做与别人同样的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
要选择成为你自己,意味着不断地超越自己。你需要不断地反思自己,拷问自己,为自己树立至高的标准,追求最高的境界。
在这个毕业季,同学们听到最多的祝愿就是成功、幸福,但没有正确的价值准则,成功就可能是一剂毒药;而幸福如果抽空了公共意蕴,就不应该是政管人的追求。因为我们政管人属公,我们是天生的社会政治动物。
我们的人生与这个社会的命运息息相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你们这代人有过一个安宁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但你们的未来可能面对着中国社会的重大变革。
你们如果关注社会动态,就能看到天边在积聚着乌云,就能听到乌云中酝酿的风暴。
敏锐的人都能看到,风云变幻,暗潮涌动,前途莫测。
最近北大一位教授在毕业典礼上致词时向同学们提出几个严肃的问题:本拉登到底是恐怖主义分子,还是神圣的殉道者?金日成究竟是流氓还是政治家?斯诺登究竟是叛国者还是人权卫士?人们都知道这位教授的答案。
你们该如何回答这几个问题呢?在我看来,如果在第三个问题上有所困惑尚可原谅,但前两个问题竟然还是问题,这本身就是令人担忧的大问题。
面对可能到来的社会大变局,你将如何选择?
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是不是一个明白人?
龙应台女士在《大江大海——1949》里,记录了无数人在那一刻的选择:走还是不走?走,是一辈子;不走,也是一辈子。无数人的悲剧就从那一刻所做出的选择开始。
国家走了一段弯路,对你来说,就是毁了一生。
面对一些小人物被命运所裹挟的无奈处境,龙应台感慨地说: “一滴水,怎么会知道洪流的方向呢?”
但我想,你们是政法大学的毕业生,是政管院毕业的学士,你们应该比普通人更有能力识别洪流的走向。
人们感叹,一片漂零的树叶,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大潮。
但即使是一片树叶,你是否有过挣扎?你向哪个方向挣扎?
如果中国再来一次义和团或红卫兵运动,如果重庆模式成为中国模式,你们能不能清醒地说不?如果你没有这个见识或勇气,能不能至少做个无害的逍遥派?
面对滚滚而来的浊流,如果你不能总是抗争,你是否可以选择偶尔抗争;
如果你不敢积极的抗争,你还可以选择消极地抗争;
如果你不能勇敢地表达,你可以选择含蓄地表达;如果你也不敢含蓄地表达,你可以选择沉默。
如果你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选择了配合,但你还可以把调门放低一些。在你主动的或被迫地干着坏事时,能不能内心里还残留一点不安和负罪感。这一点儿不安或负罪感,仍是人性未泯的标记。
即使你不去抗争,但对其他抗争者,要怀着几分敬重,即使没有这份敬重,也不要在背后放冷箭,使绊子,助纣为虐。
我希望,你们在大潮袭来时,选择站在理性一边,文明一边,选择站在人民一边。
当你们走出校园的时候,你们面对着一个特殊的社会。这个社会,已经是一个高效率的大染缸。
当年,墨子看见人家染布,白的进去,五颜六色的出来。他哭了。
你们应该理解,我们今天看着尚有几分天真纯洁的你们,走进这个大染缸时的心情。
告别母校,意味着告别了纯净的生活,投入滚滚红尘,滔滔江湖。
以后你们一次次受伤时,会念起母校,不管在这里经历过多少不快,这已经算是一方净土。
面对着这样的社会环境,你能不能做到举世皆醉,惟我独醒;举世混浊,惟我独清?
我对此不抱多大希望,我自己也做不到。如果坚持那样的处世准则,也只好随着屈原投入汩罗江。
但佛教的一个处世原则却可以给我们一些指引:那就是“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既有随缘,也有不变。不变是原则,随缘是通融。我想这应该是大多数人能够实践的准则。
有一句据说是哲学家黑格尔的话在中国广为流行,“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它成为人们犬儒主义处世哲学的圭臬,成为自己懦弱性格或投机行为的挡剪牌。其实黑格尔虽然谨小慎微,但还不至于这样猥琐。黑格尔的意思是说:现实的不等于现存的,在现存的事务中,只有符合理性的部分才是现实的。虽然这仍然有为现实辩护与妥协的倾向,但它毕竟还是有底线的,即,只接受现实中符合客观理性的内容。
即使你必然受到污染,甚至不得不有所堕落,你是部分地堕落还是整体地堕落?尽情地堕落还是在抗拒中堕落?不情愿地堕落还是享受着堕落?
有人说,我不可能堕落,你先不要这样说,人都是在浑然不觉中堕落的。
据我的观察,当一个学生负疚地对你说,老师,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犯罪,这是毕业不到5年的学生;待他毕业十年以后,当你跟他说,小子,你现在每天干的事就是犯罪,他会表现出反感甚至愤怒,骂你老迂腐。
毕业十年以后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们挺着大腹便便的身躯,挂着一副被酒色沤得浮肿的面庞,张口即出的是权力拜物教与金钱拜物教的信条。
在个人生活领域,我希望你们选择健康向上的人生,选择做一个有良知的文明人。
当然,坦率地告诉你们冷酷的现实,并不是让你们应该选择消极和放弃。人们常说,我们虽然长着黑色眼睛,却用它寻找光明。没有光明和希望,那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绝望的人生。
我们需要在出世的精神境界与入世的生存智慧间达成一个平衡。
我们需要了解人性的全部缺陷,同时也要努力发现人性的崇高;尽管这个现实的世界多有黑暗,但我们敞开精神世界迎接阳光;虽然我们能够直面人生的暗淡,但仍然保持着对美好生活的激情与向往;这个社会经常令人沮丧,但我们不该放弃希望;虽然自知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我们的努力依然顽强!
你内心的一片净土只属于你,只要你守护着它,任何外部力量都无法进入。
曾有一位西方人面对放弃的忠告时说,我不是要改变世界,我只是不想改变自己。也就是说, “你不能决定明天的太阳几点升起,但你能决定几点钟起床。”
同学们,在向你们告别的时候,作为老师,我对你们有十分的感激,也有几分的不安。
我们是在“西方文明通论”的课堂上相识相处的。这门课是面向全校同学的,但政管院的同学给了我特别的理解、关爱和支持,我也把你们当作我的嫡系。
但是,我的学术水平还不能满足你们求知的渴望,四年中对你们或有忽视,或未尽职,没有满足同学们要我参加一些课外活动的要求,更没有与同学们经常在校园小聚畅谈,爬山游泳,登野长城,赏蟒山红叶。望着你们,不免有一种愧疚袭上心头。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你们的离开,留给我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同学们,你们就要远走高飞了。今天,我们注视着你们离开的背影,而追随着你们脚步的,是我们永久的牵挂!
不论你们是聪明乖巧,还是鲁钝耿直,不论你们是否高富帅和白富美,你们都是我们的学生。
我们关注你们的成功,关注你们的幸福,更关注你们是否走在正路上。
愿上苍眷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