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在网上经常见到对公共知识分子的谩骂,什么汉奸、卖国贼、走狗、美国奴等等,不一而足。这是五毛们惯用的污名手法,不足为奇。他们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能泼妇骂街式地发泄一通,与人无损,却自污人格。我等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笑置之,也就罢了。

最近读到《环球时报》3月17日论坛版上题为《堂堂正正做爱国的中国人》的文章,作者署名“孤烟暮蝉”。文章以高亢的调门,介入了谩骂公共知识分子的污名大合唱。不同于五毛的是,作者没有限于谩骂,而是作了一些论证,一些大可商榷的论证,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正面论述公共知识分子的机会。

准备动手写的时候,我在百度和搜狗上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这篇文章已经在网上广为传播。它最初发在大众网上,题目是《你是一个中国人》。3月17日经《光明日报》、《北京日报》等官方报纸转载后,官方和民间的网站纷纷转发。《环球时报》转载时改了标题,做了一些删节,也有很多网站转发。我粗粗查了一下,转发这篇有两个不同题目的文章的网站,达到一百多家,可以想见流传之广,影响之大。这使我感到更有必要写出我的见解,为公共知识分子正名。

孤云暮蝉的这篇文章看来是论述“爱国”这个社会核心价值的,这当然无可厚非。但通篇充满了教师爷的教训口吻,读来令人生厌。中间还插了一些专门攻击公共知识分子的内容。作者的手法并不新奇,先捏造一个没有事实根据的论断,然后铺叙开来,得出耸人听闻的结论。这种论证的方式和逻辑同其他毛左毫无二致,漏洞也同样明显。我们不妨先看看这位作者的高论(括弧里是被《环球时报》删去的文字):“(虚无化国家概念,是‘公知们’常打的一张牌,……)”“‘公知’(告诉你爱国是可耻的,他)们故意混淆国家与政府的关系,(我不爱党所以我就可以不爱国,爱国就是爱党等等。)他们深知,爱国情感是凝聚一切力量的源泉,抗战时期,国共合作的基础就是爱国主义,虽然各自的主义不同,但爱国主义是相通的,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同政见的人,却能在爱国这一点上高度统一,有爱国主义为基础,就能形成最团结最坚实的力量。‘公知们’深知这一点,他们知道只要摧毁了这个,那全中国13亿同胞就是一盘散沙,于是他们不遗余力地将民族自豪感培育成深厚的民族自卑感,使爱国变成一种可耻的行为表现。一个人如果国都不爱,那就不配谈什么主义!这种人的主义都是生意,都是利益! ”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环球时报》把这一大段文字里的最重要的内容删掉了,删了这几句话,后面的推论就没有基础了。所以,我这里就根据它的原文《你是一个中国人》来进行分析。

孤烟暮蝉说,“虚无化国家概念,是‘公知们’常打的一张牌”。什么叫“虚无化国家概念”?作者没有解释。既然这“是‘公知们’常打的一张牌”,那就应该为人们所了解,但我就不知道,像土地、山川、人民、主权、田园、房舍等等构成国家概念的内涵,是怎么样“虚无化”的?又是哪些“公知们”在“虚无化”?文章奥妙就在于不加说明就把“虚无化国家概念”的罪名套在“公知们”的头上,然后才能玩出这套污名化的把戏。

接下来是耸人听闻的断语:“‘公知’告诉你爱国是可耻的”。请问,是哪一个公知、在什么情况下、告诉哪一个人“爱国是可耻的”?没有,一个也没有。公共知识分子不可能、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爱国是可耻的”,因为他们都是热爱祖国、关切国家发展前途的爱国人士,是真正的爱国者。

什么样的公民才是公共知识分子?《南方周末》在2004年9月发布“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50人”时,曾经提出公共知识分子的三条标准:一是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养的知识者;二是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三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这三条标准,特别是后两条,实际上就体现着公共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也好,“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也好,都出于对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关切,把国家和社会的前途,视为自己的责任。所谓“忧国忧民”,正是公共知识分子的最基本的特征。孤烟暮蝉在文章里说什么“‘公知’告诉你爱国是可耻的”,十分明显是凭空捏造的弥天大谎。为了把这个弥天大谎说得圆满一些,孤烟暮蝉又虚构了一套逻辑推理:“他们故意混淆国家与政府的关系,我不爱党所以我就可以不爱国,爱国就是爱党等等。”

国家和政府或政党,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国家是指一个民族生息于斯的土地、山河、房舍、田园、历史、风习、主权、文化等等物质的精神的总和,是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蕃息的客观条件,也是他们创造开发、劳动积累的财富,几千年储蓄下来、传承给我们的恒产。爱我们的祖国,保卫我们的祖国,是我们炎黄子孙与生俱来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也是承担终身、不可推卸的义务。对于“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养的知识者”来说,这是最普通的常识。

政府和政党则完全不同。政府是社会成员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保证社会发展而建立起来的权力机关,政党则是社会的部分成员为了一定的目标聚合在一起的政治组织。它们虽然也是现代国家构成的基本要素,但相对于土地、山川、人民、主权、文化等等最基本的国家要素来说,政府和政党都是次要的架构,是附属于那些基本要素的。土地、山川、人民、主权等等是稳定、恒久的存在,政府和政党则随着客观条件的变化而兴废起落。对于政府或政党,每一个公民都有权自由选择,可以爱,也可以不爱。公民有爱它们或不爱它们的权利,却没有必须爱它们的义务。这是从理论上说的。

从实践上说来,一个政府或政党要获得公民的爱戴,就必须真心实意地捍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和自由权利,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推动国家的健康发展。否则,即使是通过教育灌输和舆论导向,竭力向民众鼓吹要热爱党和政府,也不可能获得民众的爱戴。强扭的瓜不甜,强迫的爱不真,爱与不爱,都是心之所系,是强迫不了的。总之,爱国是每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爱不爱党和政府却是公民可以自由选择的权利。每个公民都有权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和理性选择,或者在爱国的同时爱党爱政府,或者爱国而不爱党不爱政府。任何个人或政党都不能剥夺公民爱国的权利,更不能凭借权力强迫公民在爱国的同时爱党爱政府。

回顾六十多年的历史,不论是学校教育还是报刊舆论,都从未间断过热爱共产党的宣传教育。与此同时,却又把大量信赖共产党、拥护政府的有识之士,打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敌对分子。从反胡风、反右派、反右倾、四清到文化大革命,以至1989年的大镇压,政治暴力残害了亿万无辜公民,却至今拒绝道歉赔偿、拒绝公布历史真相,拒绝开展公开讨论,拒绝从中吸取教训,更无意于取得受难者的谅解。要这些曾经拥护共产党却又因共产党的暴政而受尽凌辱的亿万子民热爱共产党,岂不难矣哉!?更不用说上世纪九十年代产生权贵资产阶级之后,他们凭借手中攫取的权力,任意剥夺平民的私有财产和自由权利,征地、拆房、拘捕、截访,以维稳的名义残害维权人士,拒绝按照宪法实现公民的出版、集会、结社等自由,这一切都是在坚持和加强党的领导的招牌下进行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出于理性的判断,还是出于感性的选择,他们爱国而不爱党,都是无可指摘的。

孤烟暮蝉说公共知识分子“故意混淆国家与政府的关系”,怎么混淆呢?“我不爱党所以我就可以不爱国,爱国就是爱党等等”。如此拙劣地捏造公共知识分子的口吻,恐怕连小学生也不会相信,真令人笑掉大牙。《环球时报》的编辑大概也觉得这两句话编造得太离谱了吧,转载时把它删掉了。这么一来,反而使文章显得支离破碎。这两句话是怎么出来的呢?西方有一句谚语,上帝是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的。孤烟暮蝉大概也是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来编造“公知”论点的。他的逻辑就是:我爱国所以我也爱党,爱党就是爱国。由此可以推断,真正“故意混淆国家与政府的关系”的,恰恰是孤烟暮蝉自己。正是他自己,把国家和党同政府混为一谈,混淆了国家与党同政府的差异,把爱国与爱党爱政府等同起来,却诬赖公共知识分子“故意混淆国家与政府的关系”。人之无良,一至于此,实在可叹!

但孤烟暮蝉的无良远不止此。他居然骇人听闻地宣告:公共知识分子“不遗余力地将民族自豪感培育成深厚的民族自卑感,使爱国变成一种可耻的行为表现”,因为他们深知,只要摧毁爱国主义的基础,“全中国13亿同胞就是一盘散沙”。啊呀!这些公共知识分子真是罪大恶极。不知道孤烟暮蝉是怎么样打听到这么个天大秘密的,公共知识分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们是怎么样——至少是企图怎么样“将民族自豪感培育成民族自卑感”的?又是怎么样使爱国变得可耻的?你既然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斩钉截铁,那就多少给读者提出一点根据吧。可是没有,一丁点儿证据也没有。看来,谎话是不需要证据的,需要的是厚如城墙的脸皮。

近几年网上对公共知识分子的攻讦颇多,但应答者甚少。我了解这些朋友的心情,对于这些无聊而无耻的谎言和谩骂,不值得花费宝贵的时间去回应。那就让我来应战吧,我不无自豪地宣告:我就是公共知识分子!

2014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