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二月六日、七日,我应邀出席美国“全国早餐祷告会”,并有机会与来自世界各国的基督徒们分享我的信仰之旅。全国早餐祷告会始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艾森豪威尔任总统时期,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华府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动。每年的祷告会都有几十位参众两院的议员出席,并由来自共和党和民主党的两位最具影响力的议员主持。历届总统及第一夫人均亲自出席并发表演讲,因此人们习惯称之为“总统早餐祷告会”或“白宫早餐祷告会”。其实,总统与其他参与者一样也是被邀请的对象,白宫亦并非会议的组织者。组织该活动的是基督教福音派的非赢利机构“联谊基金会”,该机构与国会和白宫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其负责人强调指出:“宗教与政治是分离的,但耶稣的思想具有凝聚性。”祷告会虽然明显带有基督教色彩,但也邀请天主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等不同教派的人士共同聚会。毫无疑问,基督教精神是美国的立国之本,基督教在美国的社会生活中具有独一无二的影响力,但由基督徒主导的各种社会活动却有相当的包容性。
祷告会的正式活动从六日的午餐开始。在华盛顿最大的酒店希尔顿饭店的宴会大厅中,来自美国各州以及全世界一百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宗教人士、科学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高级官员和外交使节等两千八百多人济济一堂。许多身穿民族服装的人士格外引人注目,有一位印第安酋长,身穿兽皮战袍,头戴色彩斑斓的羽毛冠冕,骄傲地在会场里游走;还有一位印度僧侣,白衣飘飘,白布裹头,瘦骨嶙峋,宛如当年的甘地。他们都吸引了人们好奇的目光。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也许就有来自诸多国家和民族的客人。比如,与我的同桌过的便有日本学者、缅甸大使、柬埔寨难民、韩国基督徒、美国牧师和大学教授、印度科学家、法国商人等不同身份的人士。也只有在美国这个移民熔炉,才能获得如同身处“万国博览会”一般的感受;也只有在美国这个真正的“大国”,才能体验到“所有的国内事务都与国际事务息息相关”的道理。
主持会议的两位国会议员互相打趣说,这是目前针锋相对的两党人士惟一可以坐在一起的时刻。其实,一年一度的全国早餐祷告会,始于国会内部每周一次的小型早餐祷告会。当年,美国的开国先贤们在起草独立宣言的时候,一度对许多问题争执不下。德高望重的富兰克林遂建议大家一起坐下来祷告,让从上帝而来的公义和爱引导大家求同存异、互相包容,一起领导人民走向自由和独立。二十世纪中叶以来,美国成为举手投足都对世界格局有至关重要的影响的超级大国,美国为捍卫自由和民主价值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但也犯过若干严重的错误。国会山的领袖们意识到谦卑、谨慎、合作精神的重要性,因此便形成了两党议员每周在一起祷告和早餐的传统。会议主席安森议员说:“这是华府少有的人人都可以畅所欲言,甚至说出自己隐秘的私人事务的时刻,议员们不再戴着政客的面具,可以呈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并向他人寻求和获得安慰及帮助。”由国会内部小型的早餐祷告会发展而来的面向全球的、大型的、公开的早餐祷告会,则更有全球视野及前瞻性,其主题是“以求放下彼此间的分歧,寻求和平与相互理解”。在会议期间,主持人多次建议大家一起低头祷告,为个人、家庭、国家、民族和世界和平来祷告。
第一位在大会上发表演讲的,是美国著名的神学家、布道家和作家华理克。华理克曾经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最重要的十五位精神领袖”之一,他在加州创办了超过两万人的、享誉全球的“马鞍峰教会”,他先后培训了三十五万名的牧师和传道人,他撰写的《标杆人生》一书改变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是销量仅次于圣经的基督教书籍。在大会主席详尽地介绍了他的履历之后,华理克幽默地回应说,自己要是能够有主持人介绍的一半那么好就心满意足了,而主持人对他的介绍太多太长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讲话了,大概只能给大家讲几句就该说结束语了。美国人即便是讨论最严肃的问题,其开场白一般也幽默风趣。华理克在演讲中指出,当代社会面临五个最为严峻的问题:贫穷、精神空虚、疾病、个人崇拜及因为教育的失败造成的文盲人数上升。解决这五大问题的钥匙在于,人们必须重新思考什么是真理、重新回到上帝的怀抱之中。人类是上帝创造的,人是上帝所爱的子民,上帝就是爱,人不是意外之物。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之后,人就不会有自卑感,也不会变成自大狂。上帝让人们和解,互相原谅。这是一个和解的时代,惟有和解才能共同创造美好的生活。他说,认识上帝是智慧的开端,人们应当经常阅读作为上帝话语的圣经,尽管很多篇章长期都无法明白,即便他本人也有很多段落始终不能参透,但这并不妨碍人们选择过一种信仰驱动的生活。就好像人们大都不懂得汽车发动机的原理,却能够发动汽车上路一样。
第二位演讲者,是来自巴勒斯坦的基督徒、一个致力于种族和解的基督教非盈利组织的主席山米。山米身材单薄,胡须黝黑,一看便是中东地区的居民。他告诉大家,他来自一个充满苦难的地区,人们一提起这个地区,便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仇恨、鲜血、眼泪和难民营来。他的祖父在巴以冲突中被杀害,从此他们一家人便陷入到长久的困顿之中。但是,家族的悲剧并没有使得他被愤怒所驱使而成为恐怖分子,在他赴美国留学并接受了基督教之后,他开始深切地思考:作为巴勒斯坦人,爱敌人意味着什么?巴勒斯坦人是否可以爱以色列人?受信仰的驱使,他放弃了在美国优越的生活,回到巴勒斯坦创办了一个宣扬和解的非盈利机构。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的努力不仅得不到同胞的认可——许多同胞将他看作是本民族的叛徒;也得不到以色列方面的支持,有一次以色列士兵对他实施了暴力的殴打,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尽管如此,山米仍然坚持他的事业,他不恨那些殴打他的犹太人,他说,他们就是些死于纳粹集中营中的波兰犹太人的后裔啊!他指出,爱敌人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将敌人变成亲人,就好像在婚礼上两个人合而为一一样,巴勒斯坦人跟以色列人也可以合而为一。他的努力逐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的支持,因为爱比恨更有力量。在山米演讲结束走下讲台的时候,我看到几名身穿犹太服装、头戴小圆帽的犹太拉比主动上前与之热烈拥抱。
这些演讲是如此激动人心且感人至深。在分组举行的晚餐会上,我们走进亚太地区的宴会厅,倾听一位来自柬埔寨的基督徒的见证。这位满面沧桑、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男子,一看便可以知道身上背负着一个民族沉痛而惨刻的历史。他告诉大家,在红色高棉实行的阶级清洗当中,他的家族便有超过三十名成员被杀害——那些被害者其实没有任何罪过,仅仅因为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便在受尽酷刑之后遭到杀戮。他本人是一名偶然的幸存者,后来移居美国并获得了医学学位。当柬埔寨的重建工作展开之后,他毅然决定回到祖国去,以医学特长为同胞们服务,同时也致力于民族和解的工作。他含着眼泪说,百废待兴的柬埔寨再也不能有血腥的杀戮了,那片仍然布满地雷的土地上,最需要的上帝的爱和怜悯。我被他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想,包括柬埔寨在内的若干东南亚国家,应当是华人教会宣教的重点。昔日,由毛泽东输出的暴力革命让这些国家战火纷飞、苦难深重,几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今日,如果中国能够将上帝的福音传播向周边各国,既是一种赎罪,也是亚洲精神复兴的希望所在。
会议的高潮是七日上午的早餐时刻——总统莅临的时刻通常是每年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四,今年恰好是中国的农历新年的大年初一。当我们六点钟天还没有亮便赶到会场的时候,四周已经是警车云集,进入大厅需要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我们排长队经过安检,按照门票上的桌号坐定之后,才发现在主席台上就座的美国政府、国会和军界的重要官员,可谓“群贤备至”。如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军方最高将领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佩斯将军及若干位内阁部长等等一个比一个醒目,可见全国早餐祷告会虽然不是一个政治活动,但政界人士均对其相当重视。一个有趣的细节是:当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出现在会场上的时候,人们纷纷走上去与这位越战英雄握手致意。麦凯恩在共和党党内初选中一支独秀,胜券在握。作为一名资深参议员,他多次出马竞选总统大位,在党内提名阶段均告败北,如今廉颇老矣,重披战袍,老骥伏枥,面对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和奥巴玛凌厉的攻势,能否为共和党创造辉煌,尚是未知之数。与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和奥巴玛的缺席形成对照,麦凯恩的出席显示出他希望以此拉近与美国宗教保守人士的距离的良苦用心。由此也可以看出,美国占人口三成左右的福音派基督徒,对总统大选及社会走向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全国总统早餐祷告会虽然标榜“非政治性”,但鉴于华府乃是世界政治的中心,不同国家及政治倾向的政治家和活动人士,也以在此次聚会上露面并表达观点为荣。主持人隆重介绍前来出席会议的嘉宾的时候,仅外国元首和政府首脑便多达十多位,这一盛会确实具有相当的国际性。
布什总统及第一夫人姗姗来迟,比预定时间迟到了十多分钟。当他们入场的时候,全场人士均起立致以热烈的掌声。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并不认同布什的一些具体政策,但他们仍然对总统表达了诚挚的敬意。这不是一种虚情假意,这是对总统这一上帝和人民共同赋予权力的职位的尊重。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布什总统,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第一夫人——与咄咄逼人的前第一夫人希拉里相比,笑容可掬的劳拉显得贤淑温和,也更有女性的魅力。布什总统首先上台演讲,他开口便是一句自嘲的话,他说今天迟到了,是因为自己太懒起不了床。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的幽默。我们很难想象东方国家尤其是专制国家的元首,会在民众面前如此“作践”自己。美国媒体经常嘲讽说,布什是一位有些笨拙的、说话经常出差错的总统。上次在白宫与布什总统会谈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他说的大都是老百姓都能听懂的大白话,且比言词较轻松随便,不像老谋深算的政客那样反复斟词酌句。而今天他一开口便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将五十六届早餐祷告会说成了五十五届,经过主持人的提醒才立即更正。但是,许多美国人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领导人——有缺点,跟日常生活中接触的亲朋好友一样,他们才感到放心。
布什总统接下来的演讲却感人肺腑。他说他是借着祷告来应付美国总统所面对的巨大压力,以及经过祷告以后才做出各种重大决策。他说:“当我们每年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把工作时的争论放在一旁。我们承认我们依赖上帝,我们共同祈祷,众口一声,祈求他保佑我们的国家。美国虽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是我们承认,地上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他没有谈及美国面临的那些具体的政治争端,而是更多地与众人分享他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他告诉大家说:“我相信祷告的力量,因为我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已经感受到,祷告协助我面对总统职务的挑战,我现在清楚了解在狂风巨浪中心存宁静的真谛。”他说,他不害怕争议,对他信仰的挑战,只会增加他的胆量:“信仰使我得自由,让我能自由地以正确的眼光来看当时的问题;让我可以自由地做出决定,尽管别人可能不喜欢;让我可以自由地去做对的事情,即使别人并不赞同。”布什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尽管有许多人批评他的国内国际政策以及德州牛仔的作风,但很少人怀疑他是重生得救的基督徒。而精明能干的克林顿恰恰相反——在克林顿的性丑闻大白于天下之际,他在早餐祷告会上遇到了困难,也获得了安慰。民主党议员李柏曼虽然在媒体上严厉批评之,但在祷告会上却为他特别祈祷,求上帝接受克林顿的忏悔,并帮助他与家人和谐相处。共和党议员拉吉特则说:“总统先生,四年来在国会历次投票中,我没有一次支持过你。但我要告诉你,我关心你、爱你,这是耶稣不可思议之事的一部分。”布什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但他也将祷告会看成是寻求力量和勇气的源泉。作为政治家,布什是否“伟大”还有待历史的考验;而作为基督徒,他确实一直在为上帝作见证,正像美国历史学家约翰•麦考利斯德所说:“自从林肯以来,从来没有一位美国总统像布什这么频繁地提到神;自威尔逊以降,从没有人像布什一样穿上被全能神所拣选的外袍,要在地上成就神的心意。”
紧接着担任主讲的是“美国非裔发展基金会”主席布雷姆。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从一名成功的商人变成这家NGO组织的负责人的:十多年前,华盛顿特区主教邀请他到一起非洲去访问。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也一无所知的地方,他并没有接受这个邀请。没有想到,上帝却感动了他,让他在最后一刻与主教一起登上了去非洲的航班。这趟旅行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回来之后便创办了这个小小的基金会,将后半生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其中。如果以每年的预算和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而论,这个基金会与美国许多财大起粗的基金会相比根本不足挂齿,但他们的工作却荣神益人,给那些绝望中的人们带去祝福与希望。正如布雷姆所指出的那样,圣经中耶稣教导他的门徒说,你们在弟兄中最小的那个身上所做的,便是在我的身上所做的;因此,他在非洲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所做的,便是是耶稣身上所做的。他说,他在非洲的工作比他曾经辉煌的商业生涯更有意义,也给他本人带来了幸福和满足。布雷姆还高度赞扬布什总统对非洲问题的关注:“在布什总统的承诺并在国会的合作下,使美国对非洲的援助创下了增长四倍的历史纪录,来对抗非洲贫穷及艾滋病问题。”与克林顿光说不做相比,布什在任内默默推动了针对非洲的若干计划,包括以一百五十亿美元对抗艾滋病的五年计划、消灭疟疾计划,以及把美援与反贪腐和市场改革串连的千禧挑战帐户等等。正是在美国政府以及许多像“美国非裔发展基金会”这样的非政府组织的帮助下,近年来非洲十多个国家大大改善了清水、学校、基础设施和医疗服务。布雷姆的演讲结束之后,布什总统及第一夫人起身与之握手并拥抱,全场均起立向其致以热烈的掌声。
是的,在早餐祷告会上,从总统、将军、议员到普通人的许多动人故事均表明:祷告,恒久的祷告,以及在祷告之后听从上帝的呼召,勇敢地实践自己的信仰,就能够改变世界。
——二零零八年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