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新疆喀什莎车县里热闹点美食街发生暴恐袭击案件,一伙暴徒驾掷爆燃装置并砍杀群众,造成4人死亡、14受伤。
29日,我等一行人抵达喀什,准备前往莎车。暴恐袭击案件在30日正式在媒体发布,但各种小道消息已有传出。我们一行经过商量以后,一干志愿者还是决定继续前往莎车,去帮助那里的贫困儿童。
新疆的文明,受制于水。干旱的大地上,巍峨的雪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有绿洲,雪水消失在哪里,哪里就是沙漠。在天山山脉与昆仑山合抱的塔里木盆地西部,昆仑山的雪水,滋润着帕米尔高原最东部的文明,丝绸之路北道的出口喀什,这里是新疆文明的核心,也是维吾尔族文明最为发达的中心。从喀什往东南行进,沿着315国道进发,过英吉沙之后,是一片雪山上洪水冲积下形成的洪积扇地形,也是布满了碎石的戈壁滩,公路沿着戈壁滩延伸,处在扇形面最边缘地带。笔直的公路上唯一的服务站修建在克孜勒乡,这也是古时连接莎车与喀什之间的重要驿站,可以补充淡水与食物。再往前的公路,继续延续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夹在冰封的昆仑山与布古里沙漠之间。
在一片荒凉之中再次进入绿洲,正是新疆最大绿洲之一的叶尔羌绿洲。昆仑山的雪水,汇聚成叶尔羌河。叶尔羌河滋润着布古里沙漠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之间的叶尔羌绿洲,并最终汇入塔里木河,消失在沙漠里。
古时的莎车,就坐落在叶尔羌绿洲上,是与喀什齐名的重镇,丝绸之路南道的要冲,从这里往西爬上昆仑山,再从塔什库尔干县出去,就进入了中亚。全盛时期的莎车涵盖了叶尔羌绿洲的主体部分,但在1956年后被分为四个县,并入喀什市,历史上的莎车成为其中一个县的名字,其余三个县分别为泽普、叶城、麦盖提。而在南疆维族人的眼中,大莎车地区依然是心目中的第二大中心城市。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拉回了从戈壁到绿洲的空间转化,从历史到现实的空间变化。我们进入了莎车,因走错了路,居然阴差阳错赶上了一个盛大集市。这个巴扎如同所有的集市一样热闹,而且更加热闹。宽阔的马路上到处是丰盛的瓜果,憨厚的小羊穿梭在羊肉丛林里,空气中充满着诱惑的烤羊肉串的芬芳,青年男人们带着皮帽子围聚在烧烤小贩的火炉边,热烈的交谈,呼出的热气融化着空中飞舞的小雪花,三三两两的毛驴车,堆满刚采购的各种物件,正载着心满意足的人们,往家的方向小碎步的飞驰。
就在两天前,大约五公里外的地方刚发生了令人震惊的暴恐袭击。而此时车外的人们也并没有特别在意车里的汉人,他们按照自己的节奏穿梭在马路上,偶尔瞥一眼在人群中缓慢挪动的汽车。
安详而奇异的感觉,被眼前的检查站打破,穿戴护具的警察和保安,警惕而严肃的检查着所有前往市区方向的车辆和人群。接受检查的人们都并不以为意,但也提醒着我们,暴恐袭击的阴影,将不可回避。
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里,生活还在延续。各个可能被袭击的单位,用粗大的护栏隔离车辆的冲撞,警察与保安守卫着人们对和平的渴望。无论是衣食住行依然是所有人绕不开的话题,人们用冷漠的站队回应心中的情绪。在这个街头,很难看见维族人与汉族人站在一起,不同的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平行的生存着。
几天后,我在莎车返回喀什的车里,遇到了一位暴恐案的亲历者。在公共交通上,维族与汉族也尽量的各行其是,汉族司机只载汉族人,维族司机带的都是维族人。这位亲历者来自四川,为了闯出自己的天下,来到莎车开了十二年的饭店,可终究决定放弃自己的事业,另寻安身之所。即便是路上见到了伸手想搭车的维族人,他也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加上咒骂。暴恐那天,他正和朋友们逛街,买完橘子后抬头的一刹那,竟然看到一群人正拿着长刀斧头在眼前开始砍人。红着眼的暴徒完全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民族,而是残忍的乱砍。那一刹那他吓到发抖,但也幸运而及时的转身就跑,同行的人稍微跑的慢了,旋即被砍倒在地。事发地点,就在他住所楼下不远的美食街口。虽然此前他也听说过暴恐,但总觉得不会那么倒霉,而这次经历,让他对莎车的生活产生了绝望。离去打拼了多年的莎车,他目光僵硬,讲起当日的事情,虽然满心侥幸,但依然带着恐惧的阴影,和深深的仇恨。
暴恐所要带来的,正是这种人心的隔阂,让人心中充满着盲目的仇恨。
刚到莎车的晚上,在维族志愿者朋友带我们去吃饭的维族餐厅里,精心的装饰着土耳其的风情,和赏心悦目的土耳其风格美食。深夜,当我们一群汉人从包间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座位上一群热烈交谈的维族人也停止了言谈,每个人都盯着这群准备出门的汉人,或许他们奇怪为何这家餐厅里竟然会有这样一群汉人,冰冷的空气可以砸碎岩石的地面。
这几天,澳大利亚也刚刚结束了一起恐怖袭击,朋友圈里人们都在转载澳大利亚人用热情消融恐惧,防止仇恨情绪的蔓延。但我也不清楚,我们是否有同样的勇气来面对现实,心无芥蒂的继续前往新疆,真诚地与人交往。就在喀什,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在我之前上车的一个女孩因为没有仔细上了一位少数民族司机的出租车,这位司机都不一定是维族,她正焦虑懊恼的和亲属打电话说自己上错车的事情,直到我这样另一个汉人偶然上了同一辆车才稍微安定。
就在气氛更紧张的莎车,我们一群汉族人和维族志愿者的队伍,早出晚归的到一个小时车程外的农村里,在驻村干部同时也是志愿者的陪同下,为贫困儿童送过冬物资。
莎车的维吾尔村庄,阡陌纵横,井然有序,水渠决定了生机盎然的范围,挺拔的白杨守护着水渠,划定了农田的边界。而在那之外,就是荒地。农民们或者整理好棉花交给收购站,或者搜集着地面上白杨树干枯的落叶,装进麻袋后用毛驴车运回家里,作为冬天的燃料。这里冬天很冷,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沙尘暴又随时可能影响农作物的产量,人们坚韧的与自然共生,用精良的水利工程孕育着生命的轮回。
村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城里人的焦虑,即便这里更难见到汉人,也有着同样的预防暴恐袭击的装置,但他们也没有对汉族人的惊奇,所有人都友好的和我们握手,虽然语言不太通,也尽量的交流着。
乡上的干部,对这群陌生人还有些不放心,一位维族坚持要跟着我们一起活动。但当走到第三户贫困家庭以后,这位干部也忍不住抹眼泪,当场拿出一百元送给家长。
在村里的晚上,一群志愿者围着火炉烤馕,村民拿出窖藏的西瓜,大家就着西瓜分着馕,交流和分享着。六十公里的市区里,隔阂与猜忌还在延续,而在善意动机的驱使下,不同族群的人们在村里快乐的交谈。
小屋里,大家围着火炉吃西瓜,屋外是冬日的寒风与贫困儿童的温暖,我们正在冰山与沙漠之间的绿洲间。这就是冰与火之间的莎车,发生过暴恐,但仍然有生活的希望。在未来,是选择对立与隔阂,还是选择爱与包容,都在于每个人每天的选择。当我们选择进入莎车的时候,就不止是帮助身体的温暖,更相信爱能消融人心的冰冷。再强大的信念,也并不能让人忽视暴恐袭击的存在,但小小的爱,或许可以让一个冬天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