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群在国外深造的八零后、九零后。二十六年前的六月四日,一群在当时和我们现在一样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怀着对国家的一片赤诚,在北京街头倒在人民子弟兵的枪口下。这段历史一直以来被精心编辑和屏蔽,以至于许多同龄人知之甚少。我们身在墙外,能够不受限制的接触当年的照片、视频和新闻,并倾听幸存者的故事,更能感受到半个世纪以后这场惨案在国内外的余波。所知越多、我们越感到责任重大。为了把真相讲出来,揭开围绕六四屠杀一直延续到今的罪恶,我们写了这封致国内同学的公开信。
1989年6月3日夜10时,枪声撕裂了本已紧张的北京街头。在这一天,戒严部队对在北京静坐示威了两个多月的学生和市民动武。这场学生发起的示威,参加者涵盖社会各阶层,人数最多的时候超过三十万,而静坐的核心区是天安门。当时,民众被八十年代相对宽松的政治气氛鼓舞,对中共和这个以”人民“命名的政府怀有信任和期待,在经济危机和腐败严重的时候希望和领导人对话、让国家更好。但是这些和平的示威者做梦也想不到,一场屠杀正等待着他们。
根据邓小平、李鹏等人的命令,解放军在这一天强行开赴被学生占领的天安门广场。他们开着坦克驾着机枪,一边喊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号一边对平民开火。在军队途径的木樨地等处,数百名手无寸铁的民众喊着“法西斯”、“杀人犯”倒在血泊中。遇难者中有大腿中弹的23岁北大数学系学生严文,他当时带着摄像机希望记录历史的一幕;有17岁的中学生蒋捷连,他决心去天安门和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坚守;有19岁的王楠,他被子弹洞穿的头盔曾在香港展出;有21岁的吴向东,他在遗书中说”为了民主、自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4日凌晨,根据学生追述,清场军队虽然同意学生从天安门撤离,但又用棍棒追打聚集在那里的学生,在六部口开着坦克追逐、碾压刚从那里撤走的学生,在坦克履带下失去双腿的有北京体育大学的方政。更有抗议学生被包围、集体处决的未证实报告。在六四前后,成都等地也发生了对民众的屠杀。
6月中下旬,官方出现三个版本的”平暴报告“,一方面指责平民是暴民,并精确统计了军方伤亡人数和交通工具的损失,另一方面对平民伤亡人数语焉不详而且互相矛盾。然而,拥有热兵器的军队为什么竟然无法自卫、既然无法自卫又是怎样突破十万平民的阻止?是什么促使一国的民众聚集在首都街头阻止军队的行进?既然声称平民伤亡不多为什么不敢公布准确数字?联想到不久前的香港占中,操着内地口音的”爱国私会党“上街打人;黑龙江候车旅客被枪杀事件,中央电视台公然剪辑、倒放和合成视频,把被殴打的受害人刻画成暴徒。我们有理由怀疑,造假成性的中共官方恐怕在二十六年前的北京街头也自导自演了不少”暴动“。然而,关于军队的暴行,有血流满地尸体成堆的现场照片、有疯狂扫射平民的视频、有医院的认尸通告和统计数字,更有天安门母亲们二十六年来持之以恒的追问——如果真是像官方所说这些统统是谎言,那么是什么力量能让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牺牲二十六年来自己的全部正常生活?
在去年的国会山,执笔人和屠杀的幸存者站在了一起。主持人宣读了一部分被收集的遇难者名单,人们向他们献上一束鲜花。北京一地民众的死亡数字,从数百人到上万人有不同的说法,然而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得到准确数字,人们见证了许多触目心惊的罪恶,有更多的罪恶或许在角落里静悄悄的发生。当年的证人有的年迈、有的离世、有的深受刺激尽管身在海外仍然不敢开口。而中共当局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不但不敢公布确切的伤亡数字,反而从一开始义正词严的“平定反革命暴乱”到轻描淡写的“政治风波”,有计划地把它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六四”成为一个每年一度的敏感期、一个提都不能提的日子。这更加反证了当年对平民的杀戮之惨恐怕在有内战、反右、文革杀人历史的中共自己看来也难以解说。
执笔人的一位同学认为二十六年前的故事太遥远,今天的中国越来越好他的生活很幸福。两年前我在长安街头不见一丝血迹一处弹痕,但见高楼广厦车水马龙,我们生活在繁荣中,但这是怎样一种繁荣——大小官吏贪腐数字挑战想象力,高官夫人政法官员原来是杀人犯,当年学生极力反对的官倒成为控制国家经济的权贵资本巨头,水和空气不再适合居住,政府以发展之名夺取人民的土地再把他们变成房奴,诺贝尔奖得主关入监狱,普通人如徐纯合被理直气壮的当场击毙、如夏俊峰被制度逼得走投无路而最终吞噬。这个政府在海外挥金如土,为了获得瑙鲁承认,不惜在2002年提供1.3亿美元的援助,相当于该国每人获得差不多10万元人民币的横财;但是它却无法为本国的农村孩子提供安全的校车,北京市民的低保只有区区人均700元。朝鲜军人越境杀人如入无人之地、缅甸战机头越境投弹五次三番,这个政府能做的只有严正抗议——三十年来这支军队唯一的胜仗,竟然是在1989年6月4日血洗北京街头!这是脆弱和扭曲的繁荣,从堪与军费比肩的维稳费用到越来越高的网络防火墙,都说明真相随时可能大白、繁荣随时可能崩盘。
国内有一种声音说:虽然有六四,但是中共吸取了教训,我们不必再追究。然而镇压依然在继续:六四的真相至今被掩盖、牺牲者至今被侮辱、幸存者经历长期监禁、蒋捷连的母亲给被害的孩子扫墓准时被国保阻拦,去年六四纪念日北京的一群学者在家议论了几句就纷纷入狱、北师大女生赵华旭提议用现代技术发布六四真相就突然失踪。在另一方面,屠杀的最高决策者作为总设计师被歌颂、指挥开枪的高官和军人没有被审判;这个政权不要说谢罪,甚至连文革后那样一句平反的话都不肯讲——他们知道一旦公开承认自己当年的罪恶,自己很可能被人民的怒火吞没;他们傲慢的高举“宇宙真理”和“三个自信”的牌匾,同时在密室里开会决定用”七不讲”给大学洗脑,用偷鸡摸狗的方式实践伟大光荣正确的官方意识形态。这是一个屠夫的政权,六四的枪声已经消解了他们全部的合法性,他们在六四之后的政绩已经不重要。我们不指望中共平反——他们不配,但是屠夫必须受到审判。在正义得到声张之前,在迫害持续的情况下,不应该有遗忘、更不该有宽恕。
执笔人和联署人深知这封信对自己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不指望当局的怜悯。但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希望国内的同学们能了解这段历史,知道自从1921年以来的那么多的血腥和残暴,不要忘记从井冈山到六四丧生的几千万无辜者、想想祖国承受的一波又一波苦难。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你们想什么、更没有权利要求你们做什么,但我们的确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咱们大家都能生活在没有恐惧的世界。
执笔人:古懿 (佐治亚大学,slmngy@uga.edu)
联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