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法律系副教授、占中发起人戴耀廷）
 
中共，或许说习近平，最近有两大动作：一是在9月3日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日举行大阅兵，二是到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两个动作可能都是要表明，中共在习近平领导下已全面掌握中国国内形势，包括对军队的掌控；中国也在中共的领导下，在国际舞台成功崛起，成为左右国际局势的大国，连超级大国美国也不能不给足面子。
 
经过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的努力，中国已与国际社会在各方面结连在一起，若中国内部一旦出现不稳，就不能再如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影响只局限于国内，而必会波及全世界。最近中国股市出现的波动影响世界各国股市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中国在中共的统治下能继续维持稳定，不单是符合中国人的利益，更是符合全球的利益。
 
中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醒觉到内部稳定正面对严峻的挑战。中纪委书记王岐山最近在会见外国客人时，第一次直接提到中共执政的合法性或正当性的问题，指中共的「正当性」是源自于历史，「是人心向背决定的，是人民的选择」，当年中国人民选择了中共，但中共能否继续执政，「就要看人民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答应不答应」，因人民是可以再选择的，过去满意，不代表以后都会继续满意。中共也可能面临执政正当性资源的流失与枯竭，直至丧失执政地位。
 
一旦中共失去执政的正当性，那不单是中共一党的问题，也不止是中国一国的问题，因中国已与全球各国社会紧扣在一起，更会是全球的问题。从中国历史看，一旦中央政权崩溃，中国很大可能会陷入四分五裂的状况，甚至出现内战。故中共倒台不单会对中国内部产生国人所不愿见到的冲击，更可能引发国际的政治、军事及经济危机。
 
靠打贪和经济非长远之计
 
但王岐山提出的应对之法，却未能触及正当性的核心问题。他似认为应对之道就是要从严治党，确保党是为人民服务，及提升中共的执政能力，令人民可以直接从施政得益。这是必须要做，但却未必足够。
 
从严治党就是针对中共官员严重贪腐的问题，若不能尽快纠正过来，贪腐就会耗尽人民对中共的认受，那中共就必须面对亡党的命运。但解决中共贪腐之道，王岐山的重点武器只在于治党，也就是纯然靠执政党内部的监察及纪律机制。不过，党内又有什么机制可保证负责执行党纪律的人本身不受贪腐污染呢？王岐山好像只是依靠这些党员的自律，以他们本人的道德操守来作为治党从严的基础。但从中国人以至人类的历史看，也从人类的本质看，这方法即使能行得一时，却绝对不能持续，因要求拥有权力的人自我约制，对大部份人来说都是一项太高的要求了。即使党内能有圣人，但他们也只能是很少数。一个庞大的管治系统若只依靠历史的偶然性出现贤人之治，那是不能持续发展的。
 
提升执政能力是王岐山另一维持中共正当性之法，也就是以施政效果为正当性的源头。这方法也有可持续性的问题。一个经济体自然有其固有的周期，要求中国经济不断增长是不符合现实的。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已是相当明显，但若中国出现如日本在上世纪那样，经济在经过一段时间大幅增长后陷入长期的衰退，那么中共就必然要面对由此而产生的正当性危机。
 
执政能力能否维持，有时候是超出政权的主观意愿的，因施政效果是会取决于很多政权也无法控制及估计的因素。若政权的正当性不只来自施政效果，而是来自其政体的性质，那么即使出现执政能力下降，政权也不会出现崩溃的危机，因政体能提供最起码的正当性基础。日本能在多年施政效果不彰的情况下也能维持，就是在于其政体能提供起码的正当性资源。但中国现今党国的政体却未必能提供多少正当性资源。
 
人民对管治的要求会改变
 
即使中共的管治可以继续勉强维持一定程度的经济效益，中国人民在未来的日子，是否继续只看中共的​​实质管治效果就会感满意，赋予中共管治正当性呢？也是中共所必须面对的大疑问，亦是中共靠现行的方法不能解答和解决得到的。
 
过去三十多年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实质成果，让中国人民生活改善了，无可疑问中国人民是满意的，故中共的确是享有正当性的。但当中国人民生活改善了，如其他社会的人民，中国人民对管治的要求也可能改变，未必再只着眼于物质的利益及社会稳定，更可能会追求物质以外的价值如平等、自由、法治、人权、民主等。即使这种诉求在中国社会现仍还不强烈，故中共在这些方面的表现即使是不如人意，但整体的正当性仍可维持在安全线之上。一旦人民的「正当性品味」在未来的十年出现变化，大幅提升对平等、自由、法治、人权、民主等价值的要求，那么中共就得面对比经济下滑更严峻的正当性危机。到时候，中国社会能继续维持稳定就成疑了。
 
由于中共缺乏维持执政正当性的可持续机制，中国出现不稳的因素已明显存在。下星期我再分析香港推行真普选对中共维持正当性及中国维持稳定的重要性，说明香港能尽早落实真普选，不只是合乎香港人的利益，也是合乎中共及中国的利益，更是合乎全球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