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国珍，女，北京律师，长期关注公共事件，《零八宪章》签署人，独立中文笔会会员，2012年被《博讯》评为中国大陆25名年度“维权风云人物”之一。
《公民论坛》：年度一次的“两会”盛宴即将结束，主要国家机关（国务院、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最高检、最高法、国家军委以及国务院各部委等）负责人的新老交替也已经正式完成，按官方说法所有这些都是人民代表选举或人民代表决策的结果，是社会主义民主的充分体现。请问您作为国家公民，这种“民主选举”或决策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您的意志？如果您是“被代表”的话，应该怎样扭转这种现实？
肖国珍律师：
我是北京市朝阳区户籍居民。2011年，我因有事需要向人大代表反映，找朝阳区人大常委会（包括电话、到现场），要求提供我所在地区的人大代表名单及联系方式（当然，我说明了我是哪个辖区的，通报了姓名，并指出了我有此权利）。人大官员说：“你没有参加选举吗？怎么能不知道人大代表是谁？”且拒不提供。我哑然。
可笑的逻辑（并且这个逻辑来自人大常委会）是：
一、我被无故剥夺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是我不愿意参加选举，作为一个关注选举、关注公民权利的公民，我没有知情权（没人通知我去投票，没人告诉我谁是被选举人）、也没有参与权（后者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无知情权，何以参与？）。
二、在前述一、的基础上，公权力不但毫无愧意，反而“认定”是我的错。
三、在前述一、二、的基础上，人大常委会拒不提供人大代表的信息，换句话说，我不但不能选举代表我的代表，也无法知道是谁代表了我。
四、依此类推，我有理由认为众多的国人所处情形与我相同——被代表了。
五、现实的情形是，独立参选人遭受无情的打压（至于打压方式，可以穷尽所有想象力），候选人大多甚至全部是“钦定”。
六、综上，我有理由认为：作为国家公民，这种“民主选举”或决策不只是不能代表了我的意志，更不代表大多数国民的意志。
至于“怎样扭转这种现实”？众多学者著述已汗牛充栋——故不赘述——只是当局充耳不闻，原因很简单：为维护某一集团的利益，包括但不限于政治利益、经济利益。
《公民论坛》：3月6日，民革中央主席万鄂湘在全国政协记者招待会上回答《纽约时报》记者有关“你们是否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参与多党竞选”的问题时，回答说：“我们按照这种政党制度跟执政党经过几十年的合作，已经尝到了目前这种政党制度的甜头”，您是如何理解民革中央主席万鄂湘的“甜头”的，能否简评一下？
肖国珍律师：
我很年轻就加入了民盟（中国民主同盟，八大民主党派之一），至今已有15个年头。在多次民盟的会议中，很多德高望重的盟员以为我是新加入的，原因之一是我发言直率口无遮拦，待他们知道我的“盟龄”比他们还长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笑道：“你在政治上太不成熟了，哪象是加入十多年了的？”
在中国大陆，大家心领神会的共同看法是：“政治成熟”，意味着不能说真话甚至必须说假话，不能主张权利，只能听某集团某领导的话。
当前中国八大民主党派，都确定无疑地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共产党与八大民主党派的关系，是“老子党”与“儿子党”的关系——若有人不信，不妨去问一问各党派任何层级的第一把交椅，看有谁敢否认这一点、有谁会否认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我已经数年不参加民盟的活动。原因是：民主在民盟无法实现；民盟并非独立党派，而是共产党意志再实现的工具。民主同盟，实是徒有虚名——此诚非民盟之意，实乃覆巢之下无完卵。
民主党派的观点、进言，不能触及体制、不能触及根本，只能在边边角角“建言献策”。即便如此，五七年反右，就是毛泽东用“引蛇出洞”之策略，把异议者（哪怕是对共产党最温和者最善意者）一网打尽。其后果是道路以目。延续到今，国人们多不敢谈政治，不敢参与政治，而成为温驯的绵羊。
民盟开会，从来没有经费，都靠民盟成员自己凑份子。而执政党则可以从国库开支，事实上不受任何监督。
这就是民盟从政治上、经济上尝到的“甜头”。我无法相信民革的待遇能好到哪里去。
综上所述，民革中央主席万鄂湘先生，在没有甜头时，却只能说尝到了甜头，这本身就是民主党派的“甜头”——连说真话的权利也没有，唯有违心地说假话。一“党”主席尚且如此，等而下者又情何以堪！实是可悲可叹！此亦中国国情之缩影。
《公民论坛》：3月8日，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在“工作报告”中再次肯定了现行制度的优越性，强调“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而在2009年3月的“两会”期间，这个委员长就提出了著名的“五不搞”观点（不搞多党轮流执政，不搞指导思想多元化，不搞“三权鼎立”和两院制，不搞联邦制，不搞私有化），如果吴邦国的观点对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和现代化进程构成现实威胁的话，甚至对执政党本身会造成较大危害的话，您能否就此观点谈一下自己的认识？
肖国珍律师：
《公民论坛》：3月12日，新当选的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在政协闭幕会的讲话中说：“要始终不渝地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和完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更加坚定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重复了吴邦国“绝不照搬”的老调，请问您对此有何评论？
肖国珍律师：
以上两个问题在此一并作答，如下：
怕什么提什么，缺什么补什么，此数十年来中国政治场上一大生态特色。官方各界近来频繁提出“绝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从反面说明西方政治制度模式（思想内核是：人权、自由、宪政、民主、法治）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已对四项基本原则造成冲击与威胁。
“绝不照搬”的老调，同时也表明了当政者死抱特权不放、坚持一党专政、对抗世界潮流的一贯思维、傲慢的习惯、恐慌的心态。
“绝不照搬”的老调，不只是对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和现代化进程构成现实威胁——此点，道理非常明显，已不必讨论了；同时，可能对执政党本身造成不可逆转的危害——执政党本可以抓住历史机遇，顺应国情民意与历史潮流，来个优雅的转身，但其偏要选择背离民意与潮流，若执迷不悟，必为人民与时代抛弃。人的命运乃由自己选择，党派亦是如此。
《公民论坛》：最近几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前广东省委书记汪洋是以倡言“改革”而瞩目天下的。在去年“两会”期间，汪洋甚至豪情的宣布：“我们在解决利益格局影响改革的问题上，首先是要从执政的党和政府头上开刀。”但在今年的两会上，汪洋在参加全国人大安徽团小组讨论时竟然说出：“西方担忧中国制度优越性”，认为中国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是我们制度和道路的优势进一步显现”。请问您是如何看待汪洋“转向”的？
肖国珍律师：
我看有两种可能：
一是汪洋欲有所为，而目前不能为，故以退为进、名左实右，从战术上让步，以图将来战略之进取。
二是，汪洋无非体制内一个螺丝钉，逃不了体制所致之宿命。
无论是前述哪一种情况，均可从侧面反映出当前体制的冥顽不化、无法自我更新。
《公民论坛》：申纪兰是唯一连任12届的全国人大代表，被讥讽为“活化石”或“万年国代”。面对民间舆论质疑，山西省委宣传部长辩护说：“若不让申纪兰当选，反对声更大”。而山西省委书记袁纯清也公开为申纪兰辩护说：“作为正厅级干部，她保持了人民本色，谁能做得到？这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这就是我们理直气壮的理由。”请简评“申纪兰现象”。
肖国珍律师：
“申纪兰现象”，乃是中国特色——中国之正常，欧美之反动。无代表之能力而作代表，无代表之作为而作代表；唯上级而非唯选民，唯举手同意而无独立思考。
“若不让申纪兰当选，反对声更大”，说明申纪兰是领导“让”当选，而不是被人民选举出来的；
“作为正厅级干部，她保持了人民本色，谁能做得到？这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这就是我们理直气壮的理由。”——
一、申纪兰是正厅级干部，自己监督自己；
二、除了申纪兰以外，没有一个正厅级或正厅级以上干部保持了人民本色；
三、因为前述一、二，省委书记骄傲而自豪、理直而气壮；
四、理直气壮的理由，不是因为申纪兰是人民选举出来的——违反选举法基本法理（选举法基本法理是，人民代表人民选）——可见这位省委书记不懂逻辑，至少不懂法。
《公民论坛》：3月7日，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电力国际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小琳（李鹏之女）在接受采访时回应关于自己身份的争议，她表示：“一个人的出身很难选择，但自己也是一步一脚印的努力”，请您简评一下李小琳的“努力”。
肖国珍律师：
看来，若有机会，李小琳愿意选择另种出身，请问李小琳：
你愿意出身于一个家民工家庭吗？结果是：
不论你如何努力读书，你考上大学也没钱上学？
甚至，因你所在地分数线比北京高出很多，以至于成绩优秀也考不上？
你上了大学，为了分数为了奖学金为了毕业分配——甚至什么不为任何私欲——只因为教授看上了你，你就被潜规？
你好不容易读完了博士，却找不到工作？
找到工作了，收入不足以支付房租？
如此可无穷问下去。
《公民论坛》：3月5日，温家宝在做完《政府工作报告》后有一个“三鞠躬”的动作，至此，温家宝已正式谢幕。体制内外各级人士对于温家宝的评价存在重大分歧，您能否为温家宝十年理政做个简单评价。
肖国珍律师：
兹换个话题，不谈其政，只谈其人。
为政之人，言即是行，在铁幕之背景下，温提倡政改，已属不易。人称“影帝”，实是冤枉。
树欲动而风不至之，温欲养而家不宝之。正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禽择木而栖，臣择主而事。三躬而退，非温之错，而乃温投错胎也；或，虽未投错胎，亦属时机未到。
出师未捷，泪满襟衫。投胎之时，悲剧已定。铁幕之下，难有所为。温有今日，亦属寻常。
《公民论坛》：在两会召开期间，著名维权人士刘沙沙因探望刘晓波夫人刘霞女士而被警方打伤在派出所（耳膜洞穿），请据此简谈中国人权问题的严重性。
肖国珍律师：
沙沙挨打，岂沙沙一人之事？
沙沙无安全，即维权人士无安全；
维权人士无安全，即国人无安全。
宪政未建立，则公权无约束；
公权无约束，则人权无改善。
《公民论坛》：最后一个问题，1998年10月，朱镕基领导的国务院就已经在《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上签字，但此后李鹏和吴邦国领导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在长达13年的时间里始终不予批准。执政党和全国人大的这一不负责任的行径引起了民间人士的强烈不满。在今年两会期间，一批良心人士、法律人、学者和维权人士共同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签名运动要求全国人大批准该国际人权公约的生效。而在此前，7000多位国家公民联署声明要求高官公布财产。请问您是否签署了相关“呼吁书”？并据此谈谈中国的希望究竟在哪里？两会之后的中国又将走向何方？
肖国珍律师：
我已签署了相关“呼吁书”，要求全国人大批准该国际人权公约的生效。（不知是否将我“登记在案”，未及查询。）
无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则其他权利无从谈起。
批准《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而不批准《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系本末倒置。
若诚意保障人权、兑现承诺，请从批准《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始。
两会之后的中国，“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高挂云帆济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