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孔捷生)

  

 

今年是文革五十周年,1966丙午红羊劫之年我才十三岁,正临近初一期末考试,忽然课不上了,试也不考了,大家都去搞革命。懵懵懂懂的我不知道何谓文化革命,眼见校长和我的班主任老师先后被挂牌斗争,其他不进「牛棚」(牛鬼蛇神)也靠边站了,世道真是天翻地覆!

 

老师行列里还站稳在造反派行列的有两位,一是刚从武汉体育学院毕业分配来的翁老师,别看他年轻,却有丹书铁券,因为七月毛泽东畅游长江,释放龙体康健足以发动文革之信号,这位小翁就泅游在毛最外围一圈保护圣驾。就凭远远地得睹天颜,至少是曾同游一江水得沐恩波,他是不会被打倒的。然而翁老师拙于言辞,难以成为造反派中坚。

 

另一位是何姓青年政治教师,从教资历不长,尚未有什么把柄可资批判,因而有了造反资格。记得他的革命荷尔蒙颇为炽盛,我亲眼看到他主持斗争会,七情上面,并向挂黑牌的老师吐口水,公道地说他并未动手,拳打脚踢的都是红卫兵。我们最低年级未有资格站到革命前列,只觉得血液陡涨,激动得高喊口号,斗争基因从这一刻起开始沁入骨髓。

 

何老师除了抡臂呼喊和吐口水的身教,还有言传。记得他在一次大会上无限崇敬地颂毛,说毛主席是最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军事家、书法家和诗人,古往今来能在这么多领域臻至顶的别无他人。别以为这些话语很垃圾,对十三岁少年却颇煽情,令我无比膜拜。其后在严酷年代里的心智蜕变才渐渐刮骨疗毒,对时代有了别样认知。

 

后来又才知道大文人如郭沫若者在赞颂毛的《清平乐》书法时说过:「主席并无心成为诗家或词家,但却成了诗词的顶;主席更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了书法的顶……这幅字写的多么生动,多么潇洒,多么磊落,每个字和整个篇幅都充满了豪放不羁的革命气韵!」原来中国的文化土壤里盛产阿谀谄媚和奴才。

 

对习个人崇拜如文革

 

这次两会西藏代表团齐戴习像章,各省市党委表态拥护「习核心」,都俨然文革回潮。至于举国兴起颂习神曲,诸如《东方又红》、《要嫁就嫁习大大》、《习大大爱着彭麻麻》之类,十足沉渣泛起。其实源头是习近平亲口恩准教师刘铁称他为习大大,在陕西话里大大就是亲爹之意。这岂非文革红歌《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又转世了吗?

 

习大大违反文革后党禁止个人崇拜的决定,以及彭麻麻让自己的胞妹任央视春晚总制片人,却又禁绝网民吐槽批评,这都引起党内其他同僚的恐慌和牴触,于是终于联手劝谏,让睥睨天下、顾盼自雄的习大大有所收敛。原说要「组织处理」异议者任志强,现在叫停了。如此一连串眼花撩乱的事变,被北京政坛戏称为「十日文革」。

 

强国人的奴颜婢膝也跟着收敛了吗?这里就有个活标本——《环球时报》胡锡进在摸不清形势时曾就春晚禁言发声,主张让人家说话。谁知「虢国夫人」(杨贵妃三姐)大有来头,胡站错队了。这时任志强妄议「党媒姓党」的微博风波乍起,胡锡进力图将功折罪,高调加入围剿行列。孰料「十日文革」嘎然而止,似乎下注又押错了。后面且看《环球时报》还有什么表演,在中国专制文化的酱缸里,奴才无法进化为脊椎动物,它们永远是爬行蛆虫,却又颇擅生存之道。

 

明朝解缙在殿前应对,明成祖说后宫妃子生了孩子,解应声道:「吾皇昨夜降金龙」,朱棣皇帝说是女婴,解即接着说:「化作仙女下九重」,皇帝说可惜死了,解再接:「料是人间留不住」,皇帝说丢进金水河了,解出口成章:「翻身跳入水晶宫」。胡锡进一类的大小奴才虽无解缙之才,但善变之术却是中国特色的政治生态千锤百炼出来的。正是「最是强国出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