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命令者听话者,全依其关系而定。服从关系既定,服从不需理由,如战士听从将军,奴仆听其主子。但是艺术家和政治家之间有无服从关系,有时很难说了。最近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张艺谋与《南方周末》的记者长谈中谈到了他如何听取中央领导意见的,而且给出了听话的理由。
这次他闭口不谈开幕式后他第一次在中文记者面前极为赞赏的《歌唱祖国》的“演唱者”林妙可,而是提到了此次开幕式导演组和党中央的关系。他说 “这次我们接受的审查规格是最高的,建国以来规格最高的,基本上是党中央审查,这是毫不含糊的,这么大个事儿,没有一个文艺活动是这么多层次、高规格的审查。”
他起先说中央领导很宽容,“每次审查完了之后,最后最高领导人告诉我们的永远有一句话,‘艺谋,众口难调,你们导演组整合大家的意见,但是你们要符合艺术规律,怎么取舍都是你们定。’”他无限感慨地说,“真的是很进步的观点。” 所以他说“实际上,你看从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所有各级,其实没有人给你压力,没有人给团队压力。”
不知后来怎么话锋一转,当《南方周末》记者问起领导审查节目提不提意见的时候,他答道:“当然,有时候你会碰到很大的领导审查以后提的意见,我就要清醒,你没有机会去反驳,你也不可能去反驳,也不可能‘这个意见不对,不听。’那你怎么办? 那你就要清醒,来分析这一切,然后你要做调整。即便你认为这个调整根本没有必要, 我不调整那是不行的,要调整。张继钢好几次说‘不调整,’不行,要调整。”
在这里,张总导演已经将艺术家和党中央的关系确定无疑了,是一种不得不 服从关系。潜台词也很清楚,党领导一切,北京奥运是中国人民的大事,当然,党中央要过问,要审查,要决定开幕式中节目的优劣和取舍。
既然关系已定,何必要理由。可是,张总导演却非要给点理由,以此来说服别人,最后也来说服自己。他说:“我跟大家讲得最多的就是,领导也是人,我们不看领导是领导,我们看他是一个人,他从观众的角度发表的这个意见,是不是也能代表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的看法?那你就是要听一下。如果你要调整,我就跟他们说,我说全中国的观众只看结果,不看过 程,没有人关心你调整是因为什么调整,所以你的每一次调整,不管是被动的还是违心的,还是你愿意的、主动的,你的每一次调整必须全身心地把它调整好,不管是什么原因,调整完了以后,你必须让它还要有魅力,你必须让它还要生动,你不是调给谁看的,你不能跟全国观众说这是谁让我改的,你看这个不好看了吧,你看 我原来多好看,谁听你说这个?你向谁解释?你必须把它调到还要生动,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所以我始终是这样的心态。”
张艺谋接着解释道:“其实我们的大领导、小领导几次审查提的意见我都特别重视,我都记下来了,你问我们团队,我回来传达的时候,我都说领导意见是对的,我连党员都不是,我连团员都不是,我根本不是说要拍马屁干什么,说空话,我是真心话,我说为什么领导的意见是对的,当三个领导都不喜欢这个的时候,他们是三个观众,他们都觉得这 块(不好),不是政治的问题,他就觉得这块不好看,怎么这么暗,或者这个颜色怎么是这个样子,或者太慢了,这是三个观众,我觉得好,大部分领导都说这个地 方有问题,那就肯定有问题,肯定有更多的人说这慢了,这不好看,所以我说我们不要去管是多大的领导,而是你记住了,他们是第一批观众。”张艺谋继续说“三个人以上如果否认这一点,这一点一定有问题,我们不是说顺着这个意思改,我们最少也要改到我们觉得它比原来好,下一 次让领导看,我们觉得领导不会认为不好。”
在这里张艺谋用“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来说服别人和自己。不知道张艺谋是不知道还是自己哄自己。明明白白,全中国有十几亿人,懂艺术的也要以万记,为什么非要听这三个领导的?他们也不是艺术专家,他们是政治领导而已。作为政治家,首先是从政治需要出发,这是天经地义, 站在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吧。此三人非彼三人也。此三人的话也许凑巧有艺术的价值,也许是对的,但作为艺术总导演来说,未必要听从。张艺谋不仅要听从,而且要顺其意见改好, 改到下次让他们满意。
张艺谋知道艺术家不应当服从政治家这个一般的道理,但是他还是服从了。这是中国特定的环境使然。其实,就我来看,服从就是服从,不得服从也得服从,服从了就不要讲理由,就像奴仆对主子一样。辩解这种服从,是不必要的,也让人耻笑。 你看,本来就是政治干预艺术,他非要说,不是政治问题,是我自愿服从的。这就是中国人特性:做奴仆也要找个做奴仆的说法。京剧《法门寺》中写到一个故事,说明武宗时专权的宦官刘瑾让侍从小太监贾桂坐下伴同他说话, 贾桂(茥)不肯坐却说:“奴才站惯了不想坐。”其实,贾桂心里想表示忠诚和服从或眉术,但是他的理由却为人所不齿。张艺谋该不会是站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