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参加复旦校友活动，《文革五十年祭》。来的人是意料之中的少。当然，这也有好处，个个都是真正感兴趣的。
回顾历史之后，大家聊得最多的是：文革会再来吗？
有人说，不可能了，没有民众基础。
好耳熟的说法。
《浪潮》那个电影里，学生不也说：“纳粹不可能重来，没有民众基础”吗？结果如何呢？一个星期就证明了：我们都是民众基础。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是。
姑且不论美国人里颇多人觉得文革很浪漫、令人神往，年轻人有机会反叛权威、打破一切规则、简直爽得不行的；也不论中国人里有一些真心怀念文革、期待再次发生文革的，——他们认了真地相信文革的暴戾可以解决腐败等等问题。
姑且不说他们，只说我们这些视文革为灾难浩劫的人，我们就能扛得住、就能抵制二次文革吗？
我总是在推荐周围的人看一个电影，《浪潮》。英文名The Wave, 中文另一个译名是《恶魔教室》。丹尼斯·甘赛尔2008年出品，根据史实改编。原型是1967年发生在美国加州的真实故事。
平凡单纯的高中校园，如何在一周之内，基于一个老师的课堂实验，极权再现，成为一个黑暗王国。
操纵大众，这是纯技术问题。说夸张点，这部电影描述的是希特勒的技术。
中间的技术点包括：仪式，去人性化，去个性化，地位区分、归属感、力量感……以及，最有效的技术：制造敌人。
我们一般称之为打造凝聚力的社会学方法。
如果这些方法全上，一个人能保持独立清醒吗？
答案是：基本不可能。
人是在系统中思考的。
1976年的中国，毛过世之后，有几个能不戴黑纱？有几个人能想到不应该戴黑纱？有几个人会问：里根死了，美国人会戴黑纱吗？为什么中国的元首死了，中国人就要戴黑纱呢？
陈寅恪先生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是很多人的理想之境。但真的做得到吗？
心理学说：梦吧。
鱼最后知道的东西就是水。
情境，或环境的力量非常强大。
人有从众和归属的需要，也有服从权威的本能，要想摆脱环境/系统的影响，保持批判思维、做到独立判断，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近乎不可能。
我承认，现在网络便利，垄断难行，封杀不易，民众的多元或判断力今非昔比。但本质上，中国的教育系统（在培养判断力方面）就是个笑话，中国的新闻媒体（在提供真相方面）也基本是个笑话——跟程益中这个名字相关的媒体除外。
我可能本来对中国民众还有点信心的，看看最近几件事，骂赵薇的、骂霍顿的，以及杭州某会最近开成这样子，我就基本放弃希望了。
霍顿的事，如果有人不熟悉数据，我补充一点：
孙杨事件之后，霍顿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已经全部被我国网友攻陷，主要是三大阵地：Instagram, Facebook, Twitter。其中，霍顿Instagram上最后发布的一张照片，一共收到了43万3400条留言。这还是霍顿在8月8日早上关闭了Instagram的评论功能，不然估计能冲上百万。
诸君留意，这些留言还都是翻墙发的。如果无需翻墙……那画面真的太美……我小心肝有点受不了。
我相信，那些越墙而出的人当中，很多是听过伏尔泰那句话的：“我坚决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只是，他们忽然就忘了……
至于杭州那个会，我今天下午跟大家聊到，很多餐厅都关了，因为煤气没了，因为送煤气罐的车不能上街，因为它们可能会被恐怖分子劫持，那么就可能会危及国家元首的安全。所以，我一个朋友，餐厅老板，自己在店里当保安，因为员工都放假了。大家都听得笑了。
而且，我补了一句，杭州市政府，还是我们一向认为中国地方政府里做得很不错的一个。简洁高效、听证会视频公开，有过很多新气象的一个政府。
抱歉我要说，中国人有很深的奴性传统。我陪老外到银行办个事，排队等候两三个小时，老外就十分受不了，长篇大论地写信，一定要我翻译了发给银行的人。老外的脑子就一根筋：如果多几个人反馈抱怨，银行就会改变。他们很习惯于一旦不爽，立马要求改变，挽起袖子，动手去做。但中国人不是。
中国人一声不吭。雷海宗先生说：“中国知识分子保持沉默的本事天下第一”。中国人只要还能忍，就忍；只要还能活下去，就忍。实在忍不下了，爆发。“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中国人做惯了顺民、屁民，没有公民的习惯，没有自己make自己的生活环境的习惯。
嗯，就算是公民，美国公民，一流政治素养，情况又如何呢？在美国，1978年11月18日，有著名的吉姆琼斯的“人民圣殿”案。913人集体自杀，其中有276名儿童。——母亲们亲手毒死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们信吉姆琼斯。
另一个伟岸的例子是文鲜明。金日成接见过他。2012年他过世，美国总统还给他发了唁电——厉害哦，黑白通吃啊。他创立了统一教，他可以让他的信众把钱都送给他，还可以在1982年7月1日，安排信众4000多人集体结婚。所有这些人的老婆老公都是他替他们选择的。很多新人在婚礼前根本不认识。
吉姆琼斯、文鲜明以及波尔布特，如果你闻所未闻，都可以百度。
说到迷信，我个人狂推荐的一个例子是：追求者。
追求者seeker也是美国的，一个教派。主导者Dorothy Martin向信众宣称，1955年12月25日，一场洪水会摧毁世界。而外星人会驾着飞碟来拯救他们这些信众。追求者们为这世界末日做了一切准备：辞职、变卖家产，甚至把裤子上的铜拉链都剪掉了，以免干扰飞碟通讯。结果，当那一天来临时，世界一如既往。
那些信众有清醒吗？不，他们更加坚定不移了。他们相信是他们的态度感动了上帝。最后变得更为虔诚，更加努力地宣扬自己的教派信仰。
“这些坚定不移、付出了重大代价的信徒不但没有改变他们的信念，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和虔诚，他们相信，世界没有按原计划毁灭，是因为他们迎接死亡的虔诚态度感动了上帝。”
“追求者们甚至完全改变了他们以前一贯低调、不愿与外人来往的作风，变得热衷于宣扬他们的教派信仰，到处加倍努力向他人证明自己教派的正确。”
荒唐不？勒庞的《乌合之众》里有一句话很经典：“人有自我欺骗的无限能力。”他的书，是讲群众心理公认最经典的一本书。
你觉得人真的能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
总结：人有叛逆、反抗的本能，也有服从权威的本能。只需要有一个精明的操纵者，对这两种本能加以适当的刺激并让二者巧妙结合，就能产生完美的文革土壤。——我再说一次：这完全是一个技术活，没有多少难度。
如果我们不想变成这个土壤的一部分、我们不想变成被操纵的一分子，可能我们都需要多做一点事情，来了解大众心理，了解群众运动，了解人性，了解自己。
推荐三本书吧：《乌合之众》，古斯塔夫·勒本/勒庞；《狂热分子》，埃里克·霍弗；《态度改变和社会影响》，作者菲利普·津巴多，是美国心理学会主席。这本书是这个主题之集大成者。
当然还有那部电影，名字你还没忘吧？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