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奶业:黄金八年,一地鸡毛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禾风,实习生 贾思玉 发自甘肃 兰州
过去8年中,呈爆炸式发展的中国奶业,曾有多次建立秩序的契机,却被一一错失。最终,波及整个行业的三鹿奶粉事件爆发
9月20日晚上约7点,兰州庄园乳业有限公司行政总监闫斌突然接到通知,质检总局在北京召开会议,全国七百多家没有卷入\”毒奶\”事件的乳品企业中,有135家作为代表,将与会进行\”奶制品质量安全承诺\”.他急匆匆赶到北京,原以为就是找个人带头宣誓,大家照本宣科念完了事,却没想到会上发言激烈,掌声不断。
许多企业老总把矛头指向了奶业领域的两大翘楚——蒙牛、伊利,认为这几年来,两家公司在各地争夺奶源,导致各地乳品企业的奶源地流失。
会议抖搂出奶业问题一箩筐。\”企业超常规发展,太快了,产量非常高,但养殖建设明显滞后。行业无序发展,跑马圈地,抢摘别人的果实,没法在公平的起跑线上竞争,大家都提出不能搞捆绑销售、低价销售。\”本来是质检总局和企业之间的互动会,却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声讨会\”.从中午1点一直到4点多,一开始举手发言,后来没时间,大家都递条子抢着发言。\”房间很热,很多老总都说从来没有坐这么久开会,一直没有动。\”闫斌说。
\”三鹿只不过是行业问题的爆发点,我们要考虑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加三聚氰胺?\”雪顿乳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达尔吉说。
闫斌注意到一个细节,时任国家质检总局局长李长江没有出席会议。第二天,李长江引咎辞职。
黄金时代,\”已经有人作假了\”
8年前,老周贷款50万元买了50头奶牛,在内蒙古锡林浩特市的欣康村建起了牛棚。这座位于草原腹地的城市是伊利、蒙牛的重要奶源地之一。截至2007年末,锡林郭勒盟(首府锡林浩特)奶牛存栏10.8万头,奶牛养殖户1.36万户,像欣康村这样的奶牛养殖小区有74个。
在那一年,养牛户只占村里人家一半多,全国奶牛也只有488.7万头,中国奶业方兴未艾。\”当时政府大力支持养牛,1平方米土地租金1年5毛钱,买进口牛可以贷款,一头牛15000块钱。\”老周回忆。
许多业内人士认为,中国奶业的产业化发展只有大约10年时间。在此之前,畜牧业只是农业的附属行业,并未进入市场经济轨道。更早些时候,牛奶只是北方的一种自给自足的食品,富余的部分才会被牧民卖到奶粉厂。
数十年来,中国奶业发展一直颇为缓慢。1950年,上海开始生产光明牌奶粉,内蒙古、广州出现了乳品厂。6年后,第一届全国乳制品会议在北京召开。直到1958年,轻工业部食品工业局才颁布\”乳制品质量标准及检验方法\”,这是最早的国家级部颁标准。1984年7月,国家经济委员会首次将乳制品工业作为主要行业发展方向和重点,列入《1991年至2000年全国食品工业发展纲要》。
在闫斌的印象中,那时候的牛奶叫\”铃铛奶\”,奶农用桶装着鲜奶,摇着铃铛走街串巷。家人买了到炉上一热,牛奶表面上就出现一层奶皮子。而奶粉则是老人和小孩的专用品。\”瑞典利乐公司进入中国,改变了中国人这种喝牛奶的传统习惯。\”闫斌说,这家全球最大的软包装提供商带来了无菌包装技术,使得\”铃铛奶\”变成了软包装的长效奶。这被认为是中国奶业发展的\”革命性\”事件。
1990年代是几大乳品企业的起步阶段。1993年,呼和浩特市回民奶食品总厂整体进行股份制改造,成立\”内蒙古伊利实业股份有限公司\”.1996年,上海光明乳业有限公司成立。这两家企业凭借原有的国企规模,迅速占领了全国市场。1999年7月,蒙牛乳业成立。
雀巢、卡夫、达能、帕玛拉特等国外乳业大亨也在这个时期先后进驻中国,带来了资金、技术和先进的管理经验。中国乳品企业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开始大规模发展。
很多农民加入了养牛户的行列。在老周的印象中,那是奶农们的黄金年代。当时1公斤牛奶是1.6到1.75元,牛饲料也不贵,最高7毛钱/斤,草料也才2毛钱/斤。平均下来,每头牛1年能赚四五千元。如果下牛犊,还能卖四五千元。\”当时在村里,牛最多的,钱就最多。不像现在,谁养牛谁头疼。\”老周说。
那时候欣康村还没有奶站,老周记得邻村有,但因为资金、设备没有到位,一直没有开张。他和其他的养牛户自己用机器挤奶,也有用手挤的。当地的乳业公司离村有三十多公里,他每天开着三轮车,载着三百多公斤奶,摇摇晃晃去送奶。\”当时已经有人作假了,往牛奶里加水、加盐。\”老周回忆。另一个养牛户老王记得,有些奶农的牛奶被检出不达标,\”就拎回家做奶豆腐,往市场卖,有时候也自己做奶茶喝\”.
1999年12月5日,《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产品质量工作若干问题的决定》颁布,其中包括食品质量免检制度的内容。随后几年,伊利、蒙牛等多家著名乳业,分别成为国家质量免检产品。
\”这就是一张纸,到底捅不捅破它?\”
2001年,在西安蒋家寨村,有人观察到了畜牧业的发展热潮,开始筹备成立机械化奶站。1年多后,他建成了当地第一所奶站。
蒋卫锁,这个后来被媒体称为\”奶业打假第一人\”的养牛户,当时正在这个朝阳产业上踌躇满志。他是最早投资奶站的一批人之一。当时建奶站跟\”修房子\”一样简单,不需要工商执照,也不需要卫生许可证之类的行政审批,只要有资金、设备,就能开业。
直到\”三鹿\”事件爆发前,奶站的监控管理并没有改善。蒋卫锁觉得,甚至更加混乱了,\”像我这样不掺假的人很少\”.
当时,像他这样的奶站并不多。\”主要是奶贩子收奶,再加上企业自己建点收奶。\”蒋卫锁回忆说。
2002年,中国奶业正处在飞速发展的辉煌时期。从2001年到2006年这5年间,中国奶牛存栏增长率、牛奶总产奶量年均递增长率、奶类总量年均递增长率、人年均占奶量年均递增长率都呈两位数增长,几大项指标的综合年均递增长率达到了23%,是前50年年均递增长率的3倍。
令业界咋舌的是蒙牛发展的\”航天速度\”.\”蒙牛速度\”成了中国企业界的一个传奇故事:开创前三年,蒙牛平均每天超越一个同类企业,5年间销售额增长200倍。\”那时候,我们年销售额是200%的速度递增,蒙牛是1000%多的增长,消息登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以为弄错了。\”闫斌说。
这种膨胀发展已经引起了一些业内人士的担忧。\”当时就有人提出来,这样高速发展会留下隐患,必定会出问题,应该自己建设奶源基地,发展养殖小区,加强监控。但是企业忽视了,政府也没有很好地引导。\”
蒋卫锁与伊利的合作正处在蜜月期。在1年多时间里,他的奶站从最初的两个,发展到了五十多个,日收奶量从2吨多,变成了30多吨,收奶地域除了当地乡镇,还辐射到周边9个县区近百个农村。《农业科技报》报道他的新闻标题为《一个牵着牛头奔跑的人》,而他也被无序发展的中国奶业牵着走。
2002年底,被称为\”中国奶业第一炮\”的广州市奶业协会理事长王丁棉开始在一些公开场合呼吁重视问题。在第一届广东奶业高层论坛上,他以一个普通消费者的名义指出当时奶业存在的两大问题:一是企业大量进口奶粉,还原成牛奶后,当成\”鲜奶\”销售;二是牛奶中添加香精。这些都是业内公开的秘密了。\”这就是一张纸,到底捅不捅破它?\”他在会上质问政府部门和乳品加工企业。
2003年初,有媒体对王丁棉的观点进行了报道,这可能是最早揭露奶业内幕的新闻报道。当时王丁棉还心存顾忌,担心企业矛头都对准他。\”我对媒体说,多找几个人一起上新闻。\”王回忆说。
失范年代,多事之秋
奶业的辉煌时代似乎必然走入这样的结局:2005年,蒋卫锁突然意识到:\”奶太多了。\”
那年6月份,另一个事件严重打击了奶业市场的消费信心。河南电视台报道了光明乳业郑州子公司将过期奶回炉并销售的消息,光明\”回炉奶\”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随后郑州市质监、卫生、工商、农业、工会共同成立联合调查组着手调查。最终光明乳业在郑州的相关负责人被免职。
牛奶需求量几乎同时开始萎缩。2005年乳制品产量为2443万吨,增长率仅为月3%,比起2004年的25%增长率几乎微不足道,奶粉消费量下降了7.8%,液态奶和酸奶只有小幅增长。
在陕西,伊利对奶站\”限量撤点\”.作为收奶大户,蒋卫锁的感触颇深。\”以前是企业求奶站,有奶就是娘。现在是奶站求企业,有奶就是孙。随便一个大企业的小职工过来都可以跟你要钱,因为他可以给你多报收奶指标。\”
蒋卫锁知道有奶站主开始暗地里送钱了,他也不能免俗:\”比如某大奶制品企业一个职工打电话给我说,蒋总我在这里吃饭,钱不够,借点钱。我送过去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钱都是有去无回。\”
奶站管理依然混乱。\”政府几乎没有管理,都是靠奶站老板的良心。\”蒋卫锁说,\”奶站不景气了,不掺假造假的奶站几乎没有利润。\”
在\”三鹿\”事件之后,一份发表于中国奶协官方网站上的调查报告称,目前中国奶源主要有三种:一是企业自建的规模化奶牛场,没有中间流通环节,质量管理最好,但只占总奶源的10%-15%.二是奶牛养殖小区和奶站,奶源质量受到从业人员素质的影响,占25%左右。第三类是散养的农户,质量和卫生条件无法保障,占到了60%以上。
在一些专家眼中,原本应该注重奶源地建设的时候,乳品企业依然醉心于抢占市场,形成了企业之间的内耗战。2004年,在武汉召开的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年会就散发出了火药味。
雪顿总经理达尔吉记得很清楚,山东一家乳品企业老总上台演讲,一开始照着稿子宣读,后来他把文稿合上,当着蒙牛、伊利两家与会代表的面,语气激动地指责\”两家上市公司\”到该企业的奶源基地抢奶,每公斤牛奶比当地企业多一两毛钱,奶农\”哗哗\”地走了。\”投资几个亿的基地还不如几毛钱的利润。\”达尔吉也很激动。
\”当时老总们的风度都没了,冲动地鼓掌,有的拍手听不到了,直接站到凳子上拍桌子。\”达尔吉回忆说。他甚至认为蒙牛、伊利两家企业的大肆扩张导致了奶源地市场混乱,是\”罪魁祸首\”.
奶业已经进入了多事之秋。2004年爆发了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引发了一场席卷全国的行业整顿,婴幼儿配方奶粉三项强制性国家标准正式实施。2005年,\”雀巢\”奶粉被浙江省工商局列入碘超标食品目录,再次打击消费市场。行业内也正在进行一场持续两年的争论:中国奶业协会和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为牛奶能否标\”鲜\”大打口水战,但却最终变成虎头蛇尾的闹剧。
最后一次机会,\”南京宣言\”
2007年,奶业被迫自律。6月份,各大乳品企业在南京召开中国奶业协会年会,签署发布了\”乳品企业自律南京宣言\”,宣称:要推行合同收奶,反对争抢奶源,限量收奶,压级压价,拖欠奶资,切实维护奶农利益;要开展公平竞争,反对捆绑销售、特价销售等低于成本价销售的恶性竞争行为。\”捆绑销售、特价销售是最直接的原因。\”内蒙古奶业协会秘书长那达木德说,\”别的企业骂我们两大企业(蒙牛、伊利)是奶霸,他们听到就乐了,什么也不说。\”几大企业在全国的促销策略让地方企业疲于应付。据媒体报道,2006年我国奶业市场的全部利润为55亿,因促销和捆绑销售造成的奶业损失高达50亿。
关于\”南京宣言\”,\”谁都不敢不签,但是大企业心里面都不痛快。\”那达木德说。5月份在天津召开的一次行业会议上,就已形成草案。\”但当时没有人在意,没想到还真的要签了。\”\”南京宣言\”是牛奶业内去年下半年轰轰烈烈的一件大事,各大媒体都高调宣传报道,7月23日开始在北京、哈尔滨试点实行。然而从一开始,就有评论断言,不出3个月,\”南京宣言\”形成的价格联盟必然破产。
7月23日这天,北京媒体刊登一则新闻《乳品销售禁捆绑逼出\”末日疯狂\”》,描述了一些超市里牛奶的销售镜头:\”最后一天,明天就没有赠品了。\”
然而只到了当年10月初,北京媒体就已经发现,超市里又出现了\”买八赠一\”、\”买五赠一\”的牛奶捆绑销售。\”没有办法,我们只有跟进了。\”闫斌说。
促销大行其道之际,牛奶掺假造假已成了业内公开的秘密。在\”三鹿\”事件扩展到全国时,那达木德已经料到,内蒙古可能会被波及到。\”掺假造假不是某个企业问题,而是整个行业的问题;而且不是现在的问题,而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甚至出现了专门的\”调奶师\”,针对不同指标的牛奶添加配料。\”脂肪低了,就加脂肪粉;细菌超标了,就加抗生素;浓度低了,加乳清粉;发酸了,就加碱面中和。\”蒋卫锁说。
在许多奶农眼里,奶业早已过了幸福时光。在\”企业-奶站-奶农\”的奶源模式下,奶农没有定价权。而且去年饲料价格上涨,许多奶农破产。中国奶协秘书长魏克佳在一次奶协会议上称,40%的奶农处于亏损状态,奶农大量宰杀奶牛。
老周在2004年与其他养牛户合资成立了一家养殖公司,有近300头奶牛。去年,养殖公司就变成了屠宰场,杀了56头;今年又杀了16头。\”现在到了要先杀牛再买饲料的地步了。\”家家如此,他估计有五十多户奶农破产了,占村总数的六分之一。
\”三鹿\”事件没有直接波及欣康村,但奶农的日子已经不好过。\”现在我是在挣扎,每天挤奶没有赚钱,能赚的就是产牛犊,也就是一两千块钱。\”老周说。
今年9月7-9日,中国奶业协会年会及奶业高层论坛在哈尔滨召开,会议的主题是构建奶业持续健康发展的长效机制。会上公布了欣欣向荣的数据:去年全年奶牛存栏达到1300多万头,奶类总产量达到3600多万吨,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三大产奶国。随后在官方网站上,发表了一篇\”中国奶业协会2008年会胜利召开\”的消息。
当时的三鹿董事长田文华没有参会,小道消息已悄悄传开。\”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有预感,这个事情早晚会暴露。\”一名与会代表说。
时隔两天,三鹿公开承认,部分批次的婴幼儿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这个行业的\”锅盖\”揭开了。
二,乱象回溯:\”调奶人\”、\”关系奶\”和\”傻子牛\”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徐楠 发自陕西、河北
在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牛奶整齐划一、包装光鲜。循着生产链条向源头看去,却曾经演绎着奶站的收奶乱象、奶贩神秘的\”调奶\”技术和奶农买牛养牛的无知无奈。期待这一切能随着奶业整顿的深入而终结。
\”调奶人\”的\”技术\”
在以前,10吨的源奶,要加六七瓶双氧水,二三十盒庆大霉素,4-5毫升的维生素C,10-15斤的蛋白粉,20-30斤的乳清粉,4-5斤的脂肪油,甚至有时候加碱加过头了,还会加点硫酸来中和。
从9月29日开始,陕西省杨凌地区的\”调奶人\”周立社的营生恢复起来了。
周立社的正式身份是奶源经纪人陈平和王利的运奶车司机。10吨的冷藏罐,一收满奶,他就拉到奶厂去。为了避免时间延误影响收购时的质量检测结果,他出车的时间可能是大清早,也可能是午夜。
从9月15日到29日,停顿半个月之后,陈平、王利又找到周立社出车,意味着他们手中的散奶收购恢复了。
在此之前,周立社是专业\”调奶的\”.这份颇有神秘色彩的差事,就是通过添加各种东西,使牛奶的各项监测指标都能通过。
周立社说,在以前,10吨的源奶,要加六七瓶双氧水,二三十盒庆大霉素,4-5毫升的维生素C,10-15斤的蛋白粉,20-30斤的乳清粉,4-5斤的脂肪油,甚至有时候加碱加过头了,还会加点硫酸来中和。
有一次,在给一大型乳品企业交奶时,一个搅奶的耙子落在奶罐车里,最后也被收走。
因为添加这些东西后的牛奶成分有一定的时间要求,六七个小时后就会失效,因此必须确保这些牛奶在一定时间限制内送检。于是,双氧水的罐子就放在运奶车司机的驾驶座下面,拉到厂里,快要送检时,临时打开盖子往里倒。
这一套技术,是陈平从泾阳县请来的高参——李自军传授的。
闻名泾阳县的李自军,是陈平的叔伯外甥。他个子不高、精瘦,四十多岁,做兽药出身。而蛋白粉、脂肪油、乳清粉、庆大霉素等等主要添加用料,多半出自兽药。
在泾阳,李自军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奶神\”.
像陈平、王利这样大量收奶的散奶贩子如今在全国知名的农业示范区杨凌已不多见。小型养殖户自行挤出的散奶,被称为\”盘奶\”.而经由奶站统一挤出的奶,被称为\”管道奶\”.2002年前后,伊利、蒙牛等乳业大品牌在全国的奶源收购迅猛铺开,在收购时对管道奶给予相对高价,拉动了集中奶站的兴起。
陈平、王利做的是二道奶贩生意,日收购量在二十五六吨上下。他们不直接跟奶户打交道,只与奶站或奶贩做生意。
在\”三鹿事件\”前就像金字塔结构,陈平的下方,还有数量多得多的一道奶贩子,他们的生意场,则带着浓厚的丛林法则意味。
在陕西省周至县,清河一带的散奶,是奶贩贾伟的\”地盘\”;而下侯一带,是何剑的收购范围。在人们口中,他们分别是\”这一伙子\”和\”那一伙子\”.
在收奶之前,何剑是贩牛的,贾伟是推销兽药的。他们都是2000年以后被膨胀的牛奶市场吸引而来。在三鹿事件发生前,何剑的日收购量大约为1吨,贾伟大约为6吨。
周至是典型的奶牛散养县。一村十来户,一户三五头。农户每天自己将奶挤到大桶里,由一道奶贩初步集中,再经过二道甚至三道奶贩,最终汇集到企业的生产仓库里。
一年多以前,武功县有夫妇俩到周至县收奶,先后几次被掀了车,\”三轮车给砸完了,女人胳膊打骨折了\”,最终作罢。
这样的事情,何剑也遇到过,但他毕竟是周至本地人,硬是挺过来了。奶源的争夺几乎时时都在发生。在这里的乡村,人们信得过的就是熟人熟脸。\”三鹿\”事件之前,何剑手上的奶户,几乎全部得到过贾伟放出的优厚价格信息,但下侯村的奶农宁可不卖奶,也不愿卖给贾伟。清河一带,也同样\”抵制\”何剑。
奶贩子的\”关系\”
\”每一个自然村庄里,每一个养牛的区域里总有有钱的,也总有有权的,有钱的和有权的加起来以后,完全可以做这个奶站。\”
但停止收奶开始打破一级市场延续已久的规则。前些日子,何剑手上的奶户,大约有40个已经转投贾伟。
在成立不久的周至县奶牛协会里,贾伟担任要职。他在县上的\”关系\”,是何剑没法比的。
也因为类似的原因,陈平、王利还能够继续收奶。他们在乳品公司内部的\”关系\”,足够摆平一般的麻烦。周立社说,他曾经不止一次亲眼见到他的老板拨通公司内部检验人员的电话,报上自己源奶的批号,于是就算一次检验不过关,二次复检也能过关。
陈平、王利这些年以来的生意经是:每月给乳品公司协管员2000-3000元的好处费,也就换来了睁一眼闭一眼。周立社回忆说:\”有一次从宝鸡领回奶款11万多,陈平、王利让我把20000元送给一个奶站员工,还给另外一个员工买了一台电脑和电脑桌,我亲自送到临潼去的。\”
周立社说,在做\”调奶员\”的时候,\”好多人给公司反映过,说他们在牛奶里捣鬼,这家大公司来过人,把乳清粉的袋子、罐子什么的从床底下收走了\”.
然而,这并没有在实质上动摇陈平、王利的收购地位。\”关系\”,永远都是\”关系\”.
这或许跟如今流行的收奶模式有关——由蒙牛最先发明的\”社会合作建奶站\”.企业获得奶源,当地奶站从中收取管理费。牛根生深谙基层社会的运行逻辑,在回忆录中他曾这样解释:\”每一个自然村庄里,每一个养牛的区域里总有有钱的,也总有有权的,有钱的和有权的加起来以后,完全可以做这个奶站。\”
这样的模式很快被众多的乳品企业借鉴。但随之而来的,诸如陈平和王利这样有\”关系\”的奶贩子的\”通融\”问题让企业煞费脑筋。银桥乳业规定:运奶司机每月调整一次路线,驻奶站的检验员每周或每两周调换一次。然而面对\”关系\”,还是无奈。
\”我们养的是傻子牛\”
在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牛奶整齐划一、包装光鲜,循着生产链条向前端看去,却演绎着奶牛市场的坑蒙拐骗敲诈勒索。
坏消息中惟一的好消息是:在政府的强力救市之下,奶牛还没有遭受大规模宰杀的命运。
但用西安乳业协会秘书长王伟民的话来说,现在养的,很多是\”傻子牛\”.
在奶牛市场,各种虚假、化装、伪造的奶牛品种混杂,原本壁垒森严的繁殖谱系被彻底打乱。过去国营奶牛场的技术员,搞错一头牛的谱系编号,要罚一百多元;今天,\”牛爷爷\”和\”牛孙女\”交配的事情比比皆是。
对于奶牛养殖来说,劣牛就意味着血本无归。根据乳业协会提供的资料,\”假牛\”\”劣牛\”事件层出不穷\”奶业打假人\”蒋卫锁在不到两年的养牛生涯,就因为买进40头冒牌的良种奶牛,赔得一塌糊涂。
黑龙江省赵光农场引进300头号称新西兰良种的奶牛,在隔离场隔离的一个半月里,就有几十头出现了乳房炎和不带犊等问题,实际引进238头,拉回一年后,又有51头发生了乳房炎、乳头萎缩,22头有其他病症,3头牛在进场一周后死亡,原因不明;而产后不发情的,更是多达109头。
在更早前的2001年,假奶牛就曾经逼死人命。内蒙古自治区土左旗把什乡红房子村委会主任赵铁旦,为村里从山西忻州买进一批奶牛,牛运回去了,村里的款却迟迟不到,被扣押8天之后,赵铁旦利用半夜上厕所的机会逃了出来,一路乞讨回家。在村里等待他的,却是买牛户的百般抱怨甚至是辱骂:买回的牛多为假奶牛。逼债者又从山西一路追来。最后,赵铁旦自杀了。
在纷乱的民间贩运中,掺杂着由黄牛、笨牛染色、丰乳、镶牙而成的假奶牛。市场秩序混乱,乱发广告、以次充好、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现象时有发生。
在这样的交易中,牛贩子或中间人的命运也充满风险。2001年,河北众多牛贩子向内蒙古贩牛被骗,欠债两百多万,数十名\”经理\”四处躲藏不敢回家过年。
在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牛奶整齐划一、包装光鲜,循着生产链条向源头看去,却演绎着赵铁旦的故事。
奶农的冬天
村里养的猪啊、貂啊,都喝上了牛奶;只有在这里,在乡村社会最有效的信任基础和最短的流通链条之下,没有人怀疑自己装回家去的鲜奶,有任何的掺假问题。
9月18日到9月20日,倒奶风波席卷全国。
在这样的时刻,小型散养户的抗风险能力无疑是最低的。2007-2008年的市场波动中,根据陕西省有关人士的估算,原本占总量60%以上的养殖散户,减至30%-40%左右。而这一次震荡,有可能将这个数字,减至15%-20%.
可以预见的是:又将有散养小农被淘汰出局。
2004年,\”奶业打假人\”蒋卫锁在举报乳品行业掺杂使假现象之后,发起了\”西部乳业万里行\”活动。沿途所见,让他吃惊。
蒙牛公司在内蒙古奶农中曾打出广告语:\”家有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家有五头牛,比蒙牛的老牛(牛根生)还牛!\”可是,在他经过的乡村小学里,养牛人家的孩子,可能是穿得最破烂的。
牛奶价格的浮动,跑不赢饲料价格的上涨、人工价格的上涨。
而企业的价格战,还在年复一年地打响。每年夏季,是奶牛产奶的旺季、消费者喝奶的淡季;而冬季正相反,是饮奶的旺季、产奶的淡季。于是,夏季打压价格,冬季拉升价格,成为再自然不过的市场行为。去年,季节之间的价格差达到0.5元。
这也直接决定了奶农的悲喜周期:\”一到开学、过节的时候,什么奶都收,各个厂子奶源部的人都下来,抢奶;他们不要的时候,你人还没到厂里呢,拒收单都开好了。一年里总要这么上上下下三四回。\”
奶农们的理解是:\”车间满了,商店不要货,厂子为了少收,就说奶有毛病,一头牛挤出来的奶,不同时候的指标能差好几个点。反正检测标准是厂里说了算,他要你高就高,要你低就低。\”
杨凌奶牛散养户老王承认:有时候他会往牛奶里兑水,有时候会加碱。常常是在被奶站或乳品厂拒收、克扣之后,七嘴八舌地有人支招,便听来一半句。水是哪里都有的,碱面是厨房里找得到的,但他们几辈子也没有听说过三聚氰胺这样的东西,有人至今不会写这几个字。
把牛赶到奶站去挤奶的养殖户们,更是一肚子冤屈——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哗哗流淌的牛奶。
倒奶的压力迅速传导到各地政府,最大力度的动员会纷纷召开。9月21日开始,天津、唐山、内蒙古通辽、河北石家庄、陕西大部分地区的源奶,逐渐恢复收购。
但是,\”合格的就收,不合格的不收,先拉去检验。牛奶能拉走就不错,没功夫说钱的事。\”
源奶收购的通行结算方式,是半月一结或一月一结,因此大部分地区此次震荡之后的收购,还在等待结算,价格尚有不确定性。
在河北省正定县的李家庄,经过十几年的市场筛选,还在坚持养牛的,约摸都有几十头的规模。有20年养牛经验的老李,现在存栏40头。三聚氰胺事发后,有多年养殖的积蓄和经验,他并不十分慌张,\”我还挺得住。\”他说。
只不过,这段时间,村里养的猪啊、貂啊,都喝上了牛奶。
清晨和黄昏时分,在李庄村,村里人们提着矿泉水瓶子、康师傅红茶的瓶子、统一绿茶的瓶子,来到养殖户胡泽民的牛圈里打鲜奶。这边,养殖户在塑料暖瓶盖上固定一个把手,用作量具,一称一斤;那边,吸奶器的管子汩汩地抖动着,奶液在他们身后流进大桶。打奶人不多的时候,养牛人便操起铁铲清掉奶牛脚下的粪便。牛圈里的气味,此刻因为奶香味而不再刺鼻。
胡泽民说:出了事情以后,村里打鲜奶的人,大概增加了三分之一。
奶农老李说:原来不喝的人,现在都喝;原来喝一顿的,现在喝两顿。
只有在这里,在乡村社会最有效的信任基础和最短的流通链条之下,没有人怀疑自己装回家去的鲜奶,有任何的掺假问题。
三,\”政府部门不能把检测单位变成收钱的\’儿子\’\”
作者: 口述 张俊修,采访 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特约撰稿 王霞
——专访广东省食品行业协会会长张俊修
●在市场经济下,政府要管什么?第一要管标准,产品必须要制定标准。第二个要管终端。现在的问题就出现在政府的标准没做好,而产品终端也没检测好。
●政府跟企业之间的利益应该是通过税收来体现的,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利益关系。但现在联系可多了,比如免检产品要收钱,这种免检产品不是直接收费的,是通过检测单位来收钱的。
●卫生部门、质监部门、农业部门都有检测单位,检测单位都是这些部门的\”儿子\”,它通过\”儿子\”来检测收钱的,倒了一手。这就构成了一种利益带。就容易出问题了。
●市场经济条件下有些东西政府不该去管,简单来说,政府就管做出来的饼干能不能吃就行了,至于做得好与不好应该由行业协会去管,生产过程也应该由行业协会去管。
新标准要求企业\”看着奶从牛身上挤下来送检\”
以前的问题是,只要供应商提供了卫生许可证和其他证件、检测报告,企业就认为原材料奶没问题了。
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正式委托了我们协会制定奶制品行业质量安全保证体系方案,就是规定链条环节应该怎么做。其中有一条就是企业自己要设定原辅材料的标准样和产品的标准样,这是目前所有的标准上都没有的。
以前,收购牛奶的\”奶头\”加入三聚氰胺提高氮的含量,以合符\”蛋白质含量\”.企业肯定知道原材料奶质量有问题。只要加入三聚氰胺,结晶度、纯度、色泽不会跟原来一样,用感官就能发现问题。但以前的问题是,只要供应商提供了卫生许可证和其他证件、检测报告,企业就认为原材料奶没问题了。实际上,出了问题,直接受损的是生产企业。
新的\”标样\”,不仅需要有(检测三聚氰胺等)技术类指标,还需要有\”实物标准\”,即把原始奶作为标杆,在奶牛场看着把牛奶挤出来后拿去检测,一是从感官看,有色泽、浓稠度等指标;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牛奶中加入了,肉眼就能看出来。跟标样一对比,就知道有没有问题。然后再用机器检验。
实际上,所有东西都有原辅材料问题,企业应该从源头抓,在原辅材料的原地自行采标,就是看着奶从牛身上挤下来,然后企业自己进行检测。
检测单位不能成为帮政府收钱的\”儿子\”
检测机构和政府机构应该完全分离。在任何一个国家,用行政权力来获取利益都是不允许的。
现在出这么大的问题,根源在制度层面,管理出了问题,质检总局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市场经济是四大块,一块是政府,一块是行业,一块是企业,一块是社会消费者。从社会管理的角度来看是三大块管理,一是政府的监管即行政管理,一是行业的自律管理,还有一个是企业的自我管理。
在市场经济下,政府要管什么?第一要管标准,产品必须要制定标准,这个标准的发布权在政府手里,而执行是由企业来做的。行业协会则是宣传政府的规定,督促它的会员企业去执行规定。它是个连接政府和企业的中间桥梁。第二要管终端,所谓的终端是自然人或产品。政府没有精力和能力去管过程。现在的问题就出现在政府的标准没做好,而产品终端也没检测好。
从传统的正常情况,标准是有的,政府定出这个标准后,需要对三鹿的终端产品(奶)进行监控,政府机构要主动出钱去监控,因为政府已经收了纳税人的钱了。监控的目的是对企业和老百姓负责任。但是这块政府机构没做,而是用免检产品来替代了这个重要职能。企业这个层面,由于拿到了免检产品而放松了对自己的控制,就没有考虑它的社会责任。
产品检测,按理来说应该是由政府买产品,再出钱来检测的。现在却是让企业提供(产品)来检测,企业当然是提供好的而不提供差的了。
还有一个核心问题,利益。政府跟企业之间的利益应该是通过税收来体现的,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利益关系。但现在联系可多了,比如免检产品要收钱,这种免检产品不是直接收费的,是通过检测单位来收钱的。
卫生部门、质监部门、农业部门都有检测单位,检测单位都是这些部门的\”儿子\”,它通过\”儿子\”来检测收钱的,倒了一手。这就构成了一种利益带。就容易出问题了。这不仅包括免检产品,还包括名牌产品、QS等。
现在,食品的\”免检\”和\”名牌\”全部取消了,QS(食品质量安全市场准入制度)还在搞。这本身就违法。QS是一个入市标准,但现在却用一个高标准来代替一个低标准。假如这么搞不收钱的话还不要紧,但是它的\”儿子\”在收钱。如果是按强制性标准可能花300块钱检测就行了,现在企业要花800块钱来做检测,那500块钱不就是用行政权力赚了吗?这些问题实际上都由于这个利益带。
其实,检测机构和政府机构应该完全分离。在任何一个国家,用行政权力来获取利益都是不允许的。现在的问题是政府拿了行政权力给\”儿子\”挣钱。如果不使用行政权力给\”儿子\”赚钱就无所谓。所以说,\”儿子\”应该靠自己赚钱吃饭。
检测应该推向社会。企业已经分向社会了,它的服务机构也应该推向社会。检测单位应该是为两方服务的,它为企业服务向企业收钱,为政府服务应该向政府收钱。
检测单位应该是独立的第三方,独立承担法律责任。假如检测单位将不合格的测成合格的,触犯刑律就进监狱,提供了假情报,最少处罚十倍以上。作为一个单位,它就不会为企业多给的一万块钱去毁掉几百万元的收入。
政府取消了免检产品、名牌产品,就已经在朝这方面努力了,下一步,就该切断和检测机构的关系了。
政府应放权让行业协会去管生产过程
(全国奶协)监督不到位,自律不到位,协会是白成立的,承担责任这是肯定的。但实际情况是权力都在政府,奶协说话没强制性,有些话说了白说,又能怎么办呢?
行业的自律管理问题严重。应该行业协会干的,政府没让它干。三鹿奶粉这个脓包一出来后,(对行业协会)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很多应该是行业协会做的工作,由监督部门做了,削弱了行业协会对社会的公信力。
市场经济条件下有些东西政府不该去管,简单来说,政府就管做出来的饼干能不能吃就行了,至于做得好与不好应该由行业协会去管,生产过程也应该由行业协会去管。
就我们(广东)行业协会来讲,我们主动地设定一些项目去为政府承担一些责任。我们处理的问题很多,像2005年处理凉茶,如果没有我们协会,广东的凉茶早就死光了。
行业协会的职能一个是行业自律管理,第二是反映企业会员的心声。条件是政府不该管的那块由行业协会去管。当企业出现问题时,行业协会有三个办法,一是我们自己处理,曝光或发个通报批评;二是提醒政府处理,比如罚款,协会跟政府不同在我们没有执法权;三是开除出行业协会。但像现在,我们会员雅士利有几个批次出现了问题(现已复产),我们无法做什么实际工作,都是企业自己去找政府做工作。
我们新制定的行业标准将不仅仅是会员标准,而是全行业标准。我们是这个标准的提出单位,甚至政府会授权给我们,广东省的全部奶制企业我们都能评估。但现在不能,不是我们的会员我只能提醒政府去处理。(记者问,现在有江西受害婴儿的父亲张卓宇要告中国奶业协会,你认为这有没有理?)按道理来讲,奶协是有责任的,但只是按道理讲而已。监督不到位,自律不到位,协会是白成立的,承担责任这是肯定的。但实际情况是权力都在政府,奶协说话没强制性,有些话说了白说,有些信息得不到,又能怎么办呢?最多就是整顿了。
这个状告奶协的案子,关键是要界定奶协在这之前知不知情。如果它开会交待或警示了,有会议记录,那它就没责任。因为协会是动员性的,不能强制,讲了就尽责任了。教育会员对这个问题要制止,它有责任,但它的责任还没到位,从赔偿的角度,一般来讲法院不会判它赔偿。但如果它知道情况,但既没有上报政府又没有通报企业,那它的责任就大了。
三,一个乳业大省的\”后三鹿\”时刻速写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徐楠 发自陕西
羊奶企业也被要求收牛奶,老总说:\”我得有设备啊,起码罐子得洗吧,一直装的是羊奶啊。\”
陕西东方乳业董事长杨林伟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此语被当地媒体制成标题,引起轩然大波。紧随其后的 \”这不是幸灾乐祸\”,以及话语背后的深意,很多人并没注意到。
镜头一 乳品企业会议:\”现在不是企业讲条件的时候\”
过去的9月,乳品行业的老总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陕西省,液态奶产量居全国第五、奶粉产量居全国第四,是名副其实的乳业大省。7月间,陕西乳业界已经感觉到了三鹿的异常。东窗事发后,他们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剧烈的全行业震荡之中。
一位乳品企业老总,半夜拨通了奶站老板的手机,提出签署合同——随着行业震荡很可能到来的奶源格局重整,让他们夜不能寐。
在西安市召集的乳品企业会议上,政府号召企业不要因为市场波动而影响正常收奶。银桥乳业一位无抗奶部门的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句:\”我们这里只收无抗奶……\”被副市长厉声喝道:\”现在不是企业讲条件的时候!\”专门制售羊奶产品的红星乳业,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产品专供出口。这一次,500吨货被压——羊奶粉也受到了牛奶粉的牵连。
不仅如此,红星也被动员收购牛奶。老总说:\”我得有设备啊,起码罐子得洗吧,一直装的是羊奶啊。\”
陕西红旗乳业在大门口打出了这样的标语:一条是:\”敞开收购,为政府分忧,为奶农解困\”;另一条是:\”宁可错判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坚决不让有问题的奶流入厂内!\”即便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剧烈的行业震荡,还是有不少地方企业感到欣慰。几年来的市场角逐中,它们憋气已久,寄希望于此次事件,能够成为整肃行业的契机,能够为奶源收购建立正常有序的市场规范。甚至有人说:\”汶川地震余震有2万多次呢,杀些牛怕什么?\”
其实谁不知道奶牛的损失意味着乳品行业的损失,但数年来对混乱市场的仓皇应对,让他们寄希望于彻底重新洗牌。
镜头二 本地企业:\”终于等到这一天\”
9月27日,在陕西的主力门户网站——华商网,陕西本地乳品企业的老总们站成一圈,热络地交谈着,伊利、蒙牛的代表站在另一处,彼此之间客气地点头示意,但话题分为两个圈子。
这一天,华商网操办了乳品行业各方人士的在线对话。借舆论热点,探讨行业焦点,恢复市场信心,是主办方的初衷。受到邀请的嘉宾,包括乳业协会理事长、著名打假人士蒋卫锁,伊利公司西北大区经理,蒙牛公司代表,还有若干当地品牌代表,其中的重头角色是伊利蒙牛进入以前在陕西市场上占据50%以上份额的两大头牌——银桥和东方。
伊利、蒙牛的代表和银桥、东方的代表,在主办者逐个打电话一再催请后,姗姗来迟。
无形中,它们形成两个阵营,彼此都不怎么喜欢面对面的感觉。
会后,在本地品牌的聚会上,\”火车站的事情\”又被提起——最初,游客走出西安火车站,200米的街边两侧,店铺门脸上全是银桥乳品的广告——这并不复杂,跟街道达成协议、银桥出资为所有店铺制作门脸就是了。
没想到几年前,一夜之间,齐刷刷地被换成了蒙牛。
银桥念念于心,又过了一半年,夺回失地。然而,这件事从此成了销售总监刘俊的心结。
2002年以来,银桥的市场战役可谓惨烈。它直接向大批杂货店支付数百元的附加费用,以此换来其对伊利蒙牛的拒绝。
此前一周,9月21日,为了解决奶农困境而商讨对策的行业会议上,本地品牌和全国级大品牌的冲突直接爆发。
蒙牛的代表称:为了保证收购,蒙牛在陕西市场预计损失400万元。本地乳品企业马上火起来了,有人提及不久前的奶源价格战。
2008年初,照例是冬季抢奶源的时节,又赶上大范围的CPI高企,乳业巨头在各个奶站张贴价格广告,声称对优质源奶给予每公斤3.6元的高价。这样的价格,几乎必将置一些本地企业于死地。
而在此之前,东方乳业在陕西省老牌农场——草滩农场的优质收购价,也不过是3.1元。
拉价的告示,甚至贴到了东方乳业的奶站。
这样的价格战,年复一年地打响着。每年夏季,是奶牛产奶的旺季、消费者喝奶的淡季;而冬季正相反,是饮奶的旺季、产奶的淡季。于是,夏季打压价格,冬季拉升价格,成为自然的市场行为。
当地乳品企业认为:是疯狂的市场扩张,引发无序竞争,并导致奶源的混乱。因为一切的一切,无不归结于两个关键词:数量和价格。为了在短期内迅速实现这两个关键词,什么乱象都可能发生。他们感到愤怒的,是极尽能事的竞争手段。\”出事是迟早的,就算不是三聚氰胺,也会是别的。\”这是内蒙古奶业协会秘书长那达木德的话。在国家质检总局召开的乳品企业会议上,一副局长说:\”这次事件,偶然的背后有必然。\”
而陕西东方乳业董事长杨林伟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此语被当地媒体制成标题,引起轩然大波。紧随其后的\”这不是幸灾乐祸\”,以及话语背后的深意,很多人并没注意到。
镜头三畅饮健康奶仪式:一地牛奶
9月28日下午,西安市政府大院。
在质检总局的全国抽查中,陕西的两大品牌——东方乳业和银桥乳业的产品,均未检出三聚氰胺。但据东方乳业总经理称,受事件影响,他们的销售量缩水30%以上。
此刻,两大品牌各居一侧,搭起展台,礼仪小姐身披绶带,笑容可掬地递上一包包牛奶——免费。\”畅饮健康奶\”的大红条幅,挂在树丛上。
品尝很快演变成外带。人们上前索要。有人找了大口袋前来,有人临时弄来塑料袋,更多人见缝插针地利用起刚刚空下来的牛奶包装箱,有人两手拿满了不说,腋下还夹上一些。
空包装箱迅速地堆积起来。银桥乳业的工作人员正打算开箱一种新品的时候,人群拥上前来,险些相互踩踏。
仪式终于开始了,出场喝奶的是农业局长。
喝奶、拍照、乳品企业代表发言、媒体采访……仪式结束后,开始有整板的酸奶、整箱的鲜奶被直接免费赠送。有人发现一个展台后面有一摞整箱的鲜奶,马上出手,后面人拥上来,展台被挤塌。
一个小时时间,两大品牌各数千箱奶制品,被\”畅饮\”得干干净净。
当天,蒙牛在各大超市的促销政策启动——超市工作人员称:将赠品数量计算在内,当天销售量回升到原先的三分之二左右。
在现场,牛奶撒了一地,地上白花花的一片。这里一片,那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