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油饭是一种极鲜美的米饭﹐是我少年时期梦寐以求的佳餚.
六十年代初期﹐邻家的小伙伴如果端一碗油油饭在我身边游走﹐我会馋得青口水长流﹐恨不得抢过碗来吞入腹内。
记得是六一年三月初﹐我就读的成都工农师范学校﹐举校下到成都近郊的龙泉公社八一大队去帮助农民春收春种.
那时候﹐粮食﹑蔬菜﹑副食品﹐甚至盐都是限量凭票証供应的。民众中传言说﹕“除了自来水不要票﹐其它都要票。”
我们学生每人每月定量供应大米或麵粉30斤﹑(强制性“节约”2﹑5斤﹐故只剩下27﹑5斤)肉类半斤﹑菜油3两﹑加上每人每天配给半斤蔬菜﹐如果说短期内用限量的食品来维持生命﹐这些配给还算勉强。但时间一长﹐由于缺乏副食品﹐年轻的生命要成长﹐就显得营养不足﹐尤其不能进行大运动量的体育训练或劳作。
民以食为天。粮食﹑蔬菜原本产自农村﹐但那时地里的草比麦子高﹐既然由粮店菜店配给了﹐就需要由城里往乡下拉。送食品的工具是板板车﹐每周送2——3次﹐每次重量几百斤不等。距离﹕到八一大队单程约25公里﹐去路由城里到山上全是上坡的碎石路﹐还有5公里乡间小路﹐道路崎岖不平。由16岁左右的学生来承担这样的任务﹐其艰巨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命运选择了我和刘元知同学.班上几十个同学﹐男生不上十人﹐因此﹐我们义不容辞.一个月下来﹐以我1﹑72米的个头﹐体重竟降至89市斤﹐双腿开始微微发肿﹐拉起车来已感到力不从心。
4月3日是我的生日﹐当天又要送食品。母亲知道后﹐头天晚上从家里赶到学校﹐给我送来一个月牙形的铝合金饭盒。那是一个有提手的双层饭盒﹐上层装菜﹐下层装饭﹐据说还是父亲在成都军校时的军用品﹐结实而美观.我打开一看﹐上层是两个鸡蛋和一些菜﹐下层则装满了我梦寐以求的油油饭。母亲嘱咐我不要马上吃掉﹐要待到明天半路上﹐快到大面铺时再吃﹐因为大面铺的坡陡长﹐吃了可增添些力气。
那时﹐我并不懂得油盐柴米的艰辛。但是﹐我知道当时每家人吃饭已经不是一锅煮﹐而是流行蒸饭。因为蒸饭可以一人一个器皿﹐把每人的定量分开达到互不相涉。一家人为吃食的多寡而争吵打架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况且﹐我的配给在学校﹐而母亲与弟妹们的配给在家中﹐为这两个鸡蛋和一盒油油饭﹐母亲不知道又要忍飢挨饿多少天﹗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六一年八月﹐学校从乡间撤回。走时﹐我所在的生产小队只剩下三户没有饿死人的完整人家。一户是小队长家﹐一户是单身的会计家﹐另一户则是“跳神”的观仙婆母子俩.我亲眼目睹农民们喝大锅清水汤度日﹐亲眼目睹每日新坟叠旧坟的悲惨景象﹐使我逐渐明白了社会与书本和报刊的距离。
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母亲的祭日或我的生日时﹐我总要想起那盒油油饭﹐母亲离去的背影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泪水总是潸然而下。虽然﹐以现今的眼光看﹐油油饭不过是非常简单而粗糙的米饭﹐因为它只是用少许猪油和酱油与米饭拌合在一起的简易食品。但在那个年代却是一种佳餚﹐居然佔据了我少年时的梦。
油油饭是那个荒唐年代的见证.油油饭是母爱的餽赠﹐伴我在漂泊的生涯里坚韧前行。
2003年2月27日於LAKE TAH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