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转型与十字方针征文)
在新极权下的知识分子堕落(网络图片)
今年过年回家,和家里人闲聊,在某名牌大学做副教授的二哥,又说起他买了第二套房子的事,话语之间,很有些得意。我看着他说这些,觉得很是陌生。我的二哥,曾是我精神的领路人,他是八九一代,那年在大学读书,还曾还是学生头,在当年毕业的时候,还被秋后算账进了学习班,差点没让毕业分配工作。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夏天,电视机上那些飞扬的旗帜、激荡的画面,和他从学校回来后每日黄昏,在乡村的田间,蹙眉沉思的情景。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代人在老去,又一代人在成长,我的二哥,如今是我家里最成功的人了。尽管他并不属于既得利益集团中大富大贵的人,但显然已是中产阶级中的中上层一员。如同许多主流社会中的人,他是体制的获利者之一。而我这个曾被他启蒙的70后,一路辗转,漂泊几个城市,被失业,被维稳,眼看着身边的一个个朋友,这些年陆续成为良心犯,除了尽力的声援和救助,我常常感到深深的无力。我逐渐成为家里最沦落的人,成为年迈的父母的“老大难”,以至于父母每次电话中都要叮嘱,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要写那些文章了,安安稳稳的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我理解二哥。每个人都活在现实中,都很难保持青年时代的理想和激情,时间何止是杀猪刀,它简直是埋葬人精神的坟场。对于很多人来说,体制更像把软刀子,它利用其庞大的资源和奖惩机制,收买、收割了一代代人,一代代曾有理想的国人精英被浸泡其中,不知不觉中陷入苟且、沉沦和异化的深渊中。
前几年,在北京的时候,由于从事出版工作的原因,我和知识界的许多名流多有往来。有一次,在某个书店的演讲中,我听到一位著名的学者对着台下的上百位青年人坦然的说:“我是不会革命的。”这位学者多次在公共言论中表达了他对政治反对的反对。近年来,我在朋友圈看到他不时发些游山玩水、嬉笑怒骂、带有游戏色彩的图片和言论,常常感到莫名的悲哀。那些我曾经熟悉的自由派著名公知们,在市场化媒体时代,曾被民间寄予过很大的期望,也获得许多粉丝的追捧,从世俗的角度而言,他们都是成功者,然而他们中的很多人,日渐的沉沦、迷失于现实的利益,不再保有知识人起码的诚实,常常以玩世的名流姿态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言与行,酒色财气、饭局吹捧、哗众取宠、名士高蹈,各种表演中透露出腐坏与腐朽的气息。
当下,新极权体制的不断形塑与巩固,导致了主流知识界的日趋保守化和堕落化,在整体的精神萎靡的氛围中,那些曾经显赫的知识界名流,大都选择了自我放逐,而不是有责任的担当。很多时候,我看着他们一步步迈入精神的黄昏,心头涌起无限的悲凉,我无意于谴责他们,只是默默提醒自己和同道:既然我们无意于他们的成功,那么,就不要复制他们过早的精神死亡。
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说:“不愿适应的知识分了,宁愿居于主流之外,抗拒,不被纳入,不被收编——代表了知识分子的意识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平静,一直防范着来自成功的奉承、诱惑——面对阻碍却依然去想像、探索,总是能离开中央集权的权威,走向边缘——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而这些是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舒适范围的心灵通常所失去的。知识分子若要像真正的流亡者那样具有边缘性,不被驯化,就得要有不同于寻常的回应:回应的对象是旅人过客,而不是有权有势者;是暂时的、有风险的事,而不是习以为常的事;是创新、实验,而不是以威权方式所赋予的现状。流亡的知识分子(exilic intellectual)回应的不是惯常的逻辑,而是大胆无畏;代表着改变、前进,而不是故步自封。”边缘性、拒绝成功的诱惑,远离各种权力,改变、前进,这些构成了知识分子的主要特征。与之相反的是,成功、利益、声名、中心、主流等等则是瓦解知识分子的陷阱与毒药。
大部分活在这个土地上的国人,都很早就受到规训。我们从小被灌输要做人上人的成功者,考好大学、找好工作,资源背景、利益网络,成为个体去锱铢必较的目标,鲜有人去关心个体是否快乐、愉悦和幸福。成功学的毒素弥漫于家庭和社会的每个角落,在这个人口庞大,资源匮乏的国度,人人都被规训为资源的攫取者和掠夺者,社会沦为不折手段竞争的战场,无数被异化的心灵挣扎于日常性的表演舞台,一个被权力之手操纵的互害社会以令人绝望的腐烂陷溺、裹挟着人们。
人的生物性常常会蚕食个体精神的纯粹性,人的本质必然是精神性的,是属灵的,人在社会中的成功并不代表人的本质的实现,最可见的事实是,越是获得所谓的成功,其心灵就越容易被世俗的尘埃所蒙蔽,人离其本质就越远了。人本身的限度和自身的脆弱性决定了人与神的距离,尤其是在极权语境下生活的人,所谓的成功,常常充满了肮脏与异化、苟且与扭曲。
对于知识人来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精神的死亡。不再反思、不再质疑、不再创造,存在如同行尸走肉。在真正的知识人词典里,不应该有成功这两个字,当一个知识人自以为成功后,他其实已沦为真理和自由的敌人,他已经自我矮化为现实的奴隶、利益的蛆虫,他的眼中已不再有动人的光芒,灵魂的窗户一旦关闭,精神之光就被阻隔于千里之外。
自居边缘,远离主流,告别成功,为道义而活,这是反对者的命运,也是我们必须承受的磨练。若逆道而行,即使活得貌似光鲜璀璨,也不过是华丽的侏儒,精神的自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