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涛在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赋予了“折腾”一词以政治含义，颇为值得琢磨。据说，“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中的“不折腾”三个字难倒了外国媒体，最终，“折腾”被译作“反来倒去”，其实这正是《现代汉语词典》对折腾一词的解释，外媒的翻译是准确的，但用在胡锦涛的政治性讲话中，这一解释应该加以修饰——“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

“反来倒去”本身并不一定需要反对，比如说，几乎所有的科学发明都是科学家反来倒去的结果，比如说，球类比赛全都是围绕中场进行反来倒去的运动，再比如说，中共历史上的四度赤水战役，也是军事史上反来倒去的成功战例。

但“徒劳无意的反来倒去”毫无疑问是要反对的：毛泽东搞公有制，把土地和工厂收归国有，邓小平以降，再以分肥的方式解决国有资产的私有化问题，这是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毛泽东搞大跃进，要全国人民吃食堂，不多久饿死几千万人，食堂解散，这是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1993年，不懂经济的邓小平鼓励全民经商，导致经济过热，银行空虚，朱鎔基被迫亲任央行行长，为经济紧急刹车，海南、广西北海等地房地产十年间一蹶不振，这是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广东省委书记汪洋一到广东，就要为广东经济腾笼换鸟，不成想经济风云突变，大量企业倒闭，市长被迫跑到车站挽救民工节后再来，这是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至于反右、文革、事实证明是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六四等人权迫害也最终将被证明为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反”已经“来”了，还未“倒”“去”而已。

折腾是一个动词，作为政治概念，其主体要么是官方，要么是民间。我不愿以恶意揣测胡锦涛的用心，而宁愿认为他的不折腾是对官方和民间的双重警告。但是，板子不能一般重地打下来。民间固然存在着徒劳无益地反来倒去的潜在冲动，但哪一次折腾不是官权刺激的结果？没有毛泽东的发动，就没有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折腾；没有袁木、李锡铭、李鹏的一步步刺激，八九学潮就不会发展到与政府针锋相对的程度；没有地方官员对民权的肆意侵犯，就没有涌向北京的上访大军。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证明，官权实在是太喜欢徒劳无益地反来倒去，而且，这样的反来倒去，多数时候是一把手的决定：比如毛泽东要搞文革、邓小平要镇压八九学潮、江泽民要镇压法轮功，一个人的决定就够了，谁都阻拦不住，最后的代价却要全民族来承担。

而且，即使中共党魁，也不肯能够统一对于“折腾”问题的意见：毛泽东说“八亿人口，不斗行吗？”；邓小平说“不争论”，但没说不折腾，邓小平主义之下，工人被折腾、农民被折腾、拆迁户被折腾、超生户被折腾、股民被折腾······这远不是胡锦涛一句不折腾就可以解决的。事实上，就连胡锦涛今天的讲话和政策，也不能保证不被下一任最高领导人折腾掉。

也许，最可怕的折腾就是最高领导人对国人精神和思想的折腾，从毛泽东的阶级斗争，到邓小平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到江泽民的三个代表，再到胡锦涛的“和谐思想”、“不折腾”，哪一条都不是法律的规范，而是最高政治领导人试图“为全民师”，为全国人民指引道路的雄心壮志所致。

问题是，谁能保证最高领导人是正确的？

以宪法为例，众所周知，我们的宪法已经至少有过四次大的折腾，而美国宪法从制定以来，几乎没有原则性的修改，再以美国总统为例，四年一届或八年两届的美国总统从不试图为美国人民做思想导师，也不做“不争论”、“不折腾”这样的规定，他只能是依靠民众的选票上台，借助美国法律的权威行政，除此之外，他没有折腾的权力。

因此，我愿对胡锦涛的“不折腾”做另外一种理解：不折腾不应是面对非改不可的落伍政治体制而不思进取，也不应是面对频发的民间群体事件发出的警告，相反，“不折腾”实际已经逼近了体制弊端的实质，那就是：非民选官员的非法行为，才是中国社会乱折腾的主要根源，今天，我们必须学会把这些官员装进民主与法法治的笼子里去。

事实上，民主与法治条件下的不折腾，确实可以极大地减少社会运行成本，极大地化解民怨。以全国各城市的“扒路军”为例：由于令出多门，很多部门长官拍一下脑袋，马路就要开拉链，既给民众生活造成不便，又因重复开挖而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和折腾，在民主国家，这个问题首先要拿到市、镇议会讨论，然后形成决策，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乱折腾。同理，有了官员民选和依法行政为前提，我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被荒废的开发区、那么多被撂荒的土地、那么多被基层官员殴打，然后用一生时间进行上访的公民······要记住，《现代汉语词典》上，折腾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折磨”，官员的瞎折腾很多情况下会构成对民生的伤害、对民众生活的长期折磨。

如果说徒劳无益的反来倒去是运动物体脱离圆心或轴线的错乱轨迹，那么，民主、法治就是保证政治活动和政治决策避免错乱性反来倒去的圆心和轴线，只有尊重民主与法治的权威，人类的政治和社会活动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瞎折腾。

作为团干部出身的最高领导人，胡锦涛不乏提出政治口号的能力，无论是“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还是“不折腾”，文字意义上都没有问题，但是，位置和利益使然，他似乎不能或者不愿说透文字背后的道理，在今天，作为一个大国，中国人再也无法越过“民主”、“自由”、“法治”、“人权|”、“宪政”这些基本价值观而独创什么政治秘岌。没有民主与法治，全民就缺少一个认同不折腾的共同轴心和平台，折腾恐怕就还会继续下去，但需要提醒各级官员的是：当官权折腾够了民间，民间也可能反过来折腾那些一直折腾他们的人，使历史再次陷入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