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由封闭变为开放;出版,由‘书荒’变成‘书海’;传媒,由单一变得多样,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闻出版业所发生的举世公认的三大变化。”

发表在《求是》今年第四期的《万紫千红总是春》一文开头这段话,跟该杂志的名号实在是南辕北辙。顾名思义,“求是”也者,须立足于“实事”。而所谓“三大变化”,却多与事实不符。

不过,作为中共中央机关刊物,这样谎话连篇的奇文倒是和自命“伟光正”的执政党性质相吻合。作者柳斌杰固然现职为新闻出版总署署长,但他首先是中共高干,必须把党的利益置于首位,和党中央保持政治上的一致。所以,颠倒黑白,似是而非也就不足为奇了。

新闻开放了吗?

同30年前文革刚结束时相比,在某种程度上新闻再不是完全封闭的了,例如,矿难之类祸事今天可以见报,不像毛时代那样捂得紧紧的。但这并非由于当局“与时俱进”,真让人民拥有知情权,而是时移世易,手机网络无远弗届,想全部封锁也办不到。即便如此,这类有关灾害的新闻也往往不尽不实。

更重要的是,对于政治敏感话题的封杀,与毛时代一模一样。即所谓“舆论一律”。著名的“O八宪章”,就绝对不允许刊登或在官方网站披露。“六四”、西藏问题等今年尤属大忌,连相关字眼都被过滤掉。

这里不妨提出一个细节,那就是最高层领导及官方新闻发言人有一项本事,在他们的讲话中,上述事件及个别受公众关注的人物全部隐形。比如此次全国政协会议新闻发言人回答记者提问,就说1989年那场风波已有结论。而“江核心”在中共建党80周年纪念大会上,根本不提胡耀邦、赵紫阳两位前任总书记的名字。

其继任者虽然对胡耀邦“放宽政策”,但赵仍不可宣之口。温家宝以政府总理身份主持记者招待会,对自己的前顶头上司的名字就讳莫如深。由此观之,诸多禁忌,何来新闻开放?

非但题材设限,采访也处处遭受阻碍或禁锢。去年京奥剩余门票出售时,香港记者便被公安人员推撞,摄录器材损毁,当事人遭扣留。同一时间日本记者在新疆采访“恐袭”,也被粗暴对待及无理关押。京奥期间是大陆当局承诺允许境外记者自由采访的,相对而言最为宽松,但一样发生上述事件,遑论其他?

如果讲新闻开放,那么四川大地震之后的两个月,可谓“新中国”史无前例的“最好时期”。可惜,那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去年年底,连香港记者也多了一道“紧箍咒”——实行临时申请“采访证”的制度。这样若有突发事件,将难以第一时间赶到大陆现场。

以上为尽人皆知的数例。而师涛等记者蒙冤系狱,更多的记者采访时被殴打凌辱,《南方都市报》编辑遭打压整肃,等等均未列入,无需细说。窥斑见豹,柳署长所称“举世公认”的新闻开放是什么货色,不言自明。

其实,细心的读者不难参透作者内里玄机。他在总结“中国特色新闻出版业发展之路”时宣称:“总体而言,我国新闻领域,坚持正确舆论导向,实施舆论监督,贯彻‘三贴近’原则,更加关注民生”,这里面只字不提民主、自由、人权、法治。而所谓“坚持正确舆论导向”,便着眼于维护一党专政的“稳定”。凡是不利于此“大局”的新闻报道,一律扼杀于萌芽状态。

正因为此,汶川地震抗震救灾之初,中外记者自由采访,当局认为有利于改善其国际形象,争取更多的外援。一旦进入灾后重建,事过情迁,也就故态复萌,收紧规定,记者要接触豆腐渣工程受害学童的家长,也被禁止了。这不是封闭是什么?

“书海”与空白

柳文继称:“我国的出版坚持先进文化前进方向,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为人民群众提供了多样化、多层次的精神产品。”和新闻业一样,处于“历史上最好的发展阶段,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显著成就。”

末句用俗语说,叫做“老鼠跌落天平—自己称自己”。

不讲别的,就拿北京(民国时期叫北平)和上海来说,当时的出版才真正是“百花齐放”。被毛册封为“中国文化革命主将”的鲁迅,即使在所谓“文化围剿”时期,也照样可以出书。“左联”这样的与当局对着干的共党外围组织,其成员作家的作品亦无例外地有面世的空间。鲁迅虽曾形容当时的文化环境有如密封的罐头,但实际上存在不少缝隙。尽管不时发生禁书封刊事件,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抗战期间国共合作,中共南方局的机关报《新华日报》,更获准在陪都重庆出版发行。也就是说,蒋委员长眼皮底下可以公然宣传赤化。抗战胜利后三年内战时期,《观察》杂志和《文汇报》这样鼓吹自由民主、抨击南京政府的报刊,也能生存1年余,广有读者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相比之下,中共钳制新闻出版的铁腕之厉害,国民党望尘莫及。报纸全部被当局管得死死的,民间独立办报绝无可能;电台电视台更不用说,都是官方喉舌。出版社上有出版局,再上面是宣传部。书籍期刊的出版要经严格审批,如同孙悟空头上罩着紧箍咒,不得越雷池半步。稍有出格,立即取缔。禁书封刊表面看起来宗数远少于1949年之前,但实际上表达不同政见的书刊几乎全部胎死腹中。这“先发制人”的一招狠毒之至。

而个别漏网的“出格”书刊,禁制令也如风驰电掣,绝不含糊。当局施政于民生事项官僚主义严重,效率甚低,唯独在这方面却是雷厉风行,令人乍舌。其中,年前章诒和的书被禁,别无原因,只是由于“章诒和”的名字。最近蔡楚的诗集也莫名其妙地上了黑名单。此外,过往“冰点”事件•《南方周末》被停刊等,均出于“莫须有”的罪名,不可理喻。

归根结底,毛早就讲过,“百家争鸣”只有两家:无产阶级一家,资产阶级一家。现最高领导虽然不提“阶级斗争”,而高喊构建和谐社会,但又明言“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举凡宣传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均属“资产阶级自由化”,邓小平在80年代便强调: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要坚持一百年,到如今不足30年,还要“不动摇”地反70多年。

所以,在浩如烟海的大陆正式出版物中,存在一大片空白。即被视为“自由化”的作品根本不可能公开面世,只能在港澳台或海外出版,再秘密运进大陆;或者通过地下的出版发行渠道,与当局“躲猫猫”。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建政以来,非但自然科学落后于欧美和日本,人文科学差距更大。文革结束后虽然陆续放宽了学术方面的限制,译介了不少西方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等经典名著及若干最新研究成果,但大陆学者自身的研究仍是雷区处处。例如三权分立就被从邓小平起的几任最高领导彻底否定。可以想象,要出版有关专著势必碰壁。

总之一句话,凡与雷区相连的学术领域,都呈现“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景象。只有按照所谓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上述人文科学论著进行“我注六经”式的考据训诂,从理论到理论;或者拿现实的例子,证明毛、邓、江等几代“核心”之片言只语“英明正确”才可能著书立说,进而在大陆扬名立万。这样的 “著作”哪怕再多,也只是增加垃圾堆填区的物料而已,有什么值得柳署长夸耀的呢?

“多样”的传媒?

该文又称:“我国也在积极发展多媒体,使之成为全面覆盖、快捷传输的现代传媒生力军。整个新闻出版领域迈上了产业化、市场化、集团化、国际化的发展轨道。 ”

诚然,在现代科技一日千里,全球化迅速推进的形势下,大陆中国的电子出版物•电子图书急剧增加,通过数字化和互联网传输的报刊也有3万多种,作者自诩为“迈上了”上述“四化”的发展轨道。

但如此“多样”的传媒,却存在着几处死穴:一是农村远远落后于城市;二是“国际合作”步伐缓慢;三是“婆婆”太多,难望出现新局面。

文中提到“针对农村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仍然很大的实际,政府组织实施了把书屋建到村上、让农民有书读的农家书屋工程。”但“目前已建成各类农家书屋2万余家”,只是杯水车薪,要“解决村民、居民看书难、读报难等问题”,至少还需10年。遑论“电子书、手机报刊、数字出版等新兴业态的发展”惠及农村?而帮助1亿多文盲的问题,柳署长则只字未提。

至于“中外合资、合作的印刷、发行、出版”事业,有关企业虽达2500多家,期刊版权合作则仅50多家,图书合作年均也只600多种。对于13亿人口的大国,这显然并不相称。

最根本的一点是现行体制下传媒被多重束缚捆紧手脚。文中引述胡锦涛所提的“高举旗帜、围绕大局、服务人民、改革创新”的总方针,其中的“大局”便是前述一党专政的稳定。这就决定了“多样”的传媒只是党的工具,不可能“服务人民”,其“改革创新”必成空话。

“路漫漫而修远兮”,中国的新闻出版事业要脱胎换骨,变成人民的公器为民所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柳署长的官话使我们对此看得更清楚,这应该说是该文唯一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