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杨继绳:听说你被中宣部三任部长批评过?他笑了,扳起指头数:“王忍之、丁关根、刘云山……对,三任,有的还不止一次,丁关根就两次,刘云山也好几次——不过,我批评他们更多!”
杨继绳对我感慨:到底还是社会进步了,想当年如果一位记者被中宣部长陆定一批评了,那还得了?家破人亡啊!
他加了一句:“这就是前捷克总统哈维尔说的‘后极权社会’么!”——极权主义的原始动力衰竭,革命的“总发条已经松了”!
杨继绳的文字生涯,见证了极权主义的原始动力如何衰竭,总发条是如何越来越松。他的新著《墓碑》出版后的遭遇,与他三年多前出版《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时相比,境遇大为宽松。
赵紫阳临终前看杨继绳的书
《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是2004年12月初出版的。当时杨继绳已经退休,但他其实早就在写作这本书。书中刊载的《三访赵紫阳》这篇文章,记录了他在九十年代中期的访谈,成为研究赵紫阳晚年改革思路和“六四”期间中共高层交锋的最权威资料之一。杨继绳曾承诺在20世纪结束前不向外透露,进入新世纪后,赵紫阳病情日重,杨继绳趁他健在时出版这本书。
杨继绳告诉我:这是赵紫阳去世前看的最后一本书。2004年12月底赵紫阳住院时,他女儿王雁南对他说,有一本书写了你。赵当即表示要看,他女儿说“等你好了再看吧”,但他坚持要看,看了十来天,看完了。看完没两天他就去世了。家人对杨继绳说:赵在看这本书的过程中说了几句话:“这本书的份量很重。”“有些分析我是同意的。”“叙述是公允的”,“对我访问的记录是准确的。”“我担心作者的安全。”
关于这本书的写作经过,杨继绳告诉我,他在《经济参考报》担任编委兼理论部主任时,每半年要请在京的著名经济学家开一次讨论会,这样与经济界的主管官员和学者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在《炎黄春秋》工作时,还经常同北京的老人们开会、吃饭,通过这种接触,了解到许多关于重大决策的争论内幕。
晚年赵紫阳夫妇。(
去访问赵紫阳,主要是通过宗凤鸣,宗凤鸣跟赵同乡,是赵紫阳派到体改委的联络员、体改委委员。杨继绳有两次开会跟他住在一个房间。表达想见见赵的愿望,宗凤鸣答应去对赵讲试试看。“他要我提问题,我就提了两个,一个是,胡耀邦下台,海内外说,你落井下石,对这个说法,你怎么看?一个是:共产党的总书记下台,都做了检查,为什么你不作检查?”
赵紫阳同意了见杨继绳。杨继绳与宗凤鸣去了两次位于富强胡同的赵府,第三次是李普、杜导正组织的,将赵紫阳夫妇请出来到原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中纪委副书记肖宏达家谈的,李普、杜导正也在场。杨继绳给我讲了一个趣事:前两次都没有录音,第三次,前广东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林若赞助了一台很高级的录音机,还没拆封呢。但是太先进了,我们都不会用,我弄了半天也不行。赵紫阳笑话我:“你还当记者呢,录音机都不会开!”他来鼓捣,一下就打开了。我惊叹:你怎么这么有本事?赵说,我老伴连电视都不敢沾,在家都是我来开。
这一次赵紫阳有正式当众回忆留下见证的意愿,原原本本讲了许多重大问题。
杨继绳老伴是天津市城市规划局副总工程师,也退休了,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加拿大念完学位后“海归”,女婿在北京当律师;儿子是清华博士毕业,从事IT业,曾到海外工作,现也是“海归”。杨继绳在出版《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前,把儿子和女婿找来说:我写了本书,可能会坐牢。但是为写书坐牢不是丑事,不是搞腐败坐牢。第二现在不搞株连,不会影响你们的事业。叫他们作好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