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网络图片)
几年前,尽我晚年这绵薄之力,终于从中江兴隆镇的族侄汉之那里,获得孔繁路在乡下的居住地是兴隆乡阳关村,还传给我孔家的电话。我十分兴奋,因为我与恢弟一到民间去探访文化革命造成中江武斗的惨酷历史时,孔繁路疯狂到把去阻止他武斗的妈也杀了,就比北京红卫兵薄希来踹断他爸三条肋骨的事,更赫人听闻了。当我把能记下的武斗故事与原委和情景就力所能及记录完后,留着篇幅,就等待这很典型的文革故事的访问。
电话打去,这位杀妈逆子,不是到外省去打工挣钱去了,便是到外县谋生去了。我选春节前后的时间,电话打过去,终于与他有过一两次对话,当他听说我要探访他几十年前轰动中江全县那灭亲的旧事时,不仅不关门,甚至十分主动。有时还来电话催促。当我把手边的事打点收拾后,往往他又出外打工去了。就这么延续了好几年,访谈记下的笔录锁在箱里期望用孔繁路对话后来结束,2012年3月30日,族侄汉之终于把他从乡下约到镇上家里,我去同他进行了一次谈话实录。
当他与我面对面时,这个农家汉子并无横眉眦目的恶像,倒是一种驯善的农村人平常面目,开口说话,干净利落,显得质朴。族侄汉之告听我:他族兄卓之的妻子常称呼的孔嫂嫂,就是他们孔家的,按辈份,孔嫂嫂是他的族姐。有这么一层瓜蔓亲的关系,这孔繁路就更无陌生与拘束,心中窝着的想着的,尽一吐无遗了,向他提的问,皆爽朗地回答。
曾问:多大年纪了?
孔答:1949年出世的,62岁了。
曾:呵!你与这红色国家同一年出世,应是同庚了。用那些年流行的语言,应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红色接班人了呀!土改时,家庭划的什么成份呢?,
孔:贫农!(呵根红苗正的出身,与我原以为出身不红者子弟,用大义灭亲去染红自己面孔,如当时薄希来沦为狗仔子去暴殴亲生父亲,显然不是同类了。)
曾:你怎么卷入武斗的?
孔:1967年,萧德先与曾常福都来约我参加红卫兵,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我就参加了造反派,认为这是我们贫农义不容辞的。你想想:正17、18岁特青春的年纪,有一杆炮火拿在手里,可耀武扬威,好不风光呵!
曾:我听人说,你那造反派是属继光兵团?
孔:不!不!我是与继光兵团对立的东方红派的,司令是姚光前,政委是三台人孙有雷。
曾:姚光前与我小学曾同过年级,文革中,他任过绵阳地区革命委员会委员,三结合也入过县革委,又判过8年徒刑。我去寻他访谈,说他出狱不久就病故了。找孙有雷,三台的人告我,说他也去世了。
孔:我就是他们属下几个战团中那孙大圣战斗团的。
曾:那么你一定参加了东方红打凤凰山那第一次翻身仗呵?
孔:就是打这一仗,我们从兴隆镇东征,拿下辑庆乡与高板桥一带地盘。晚上,我回家去,狗咬得凶,我把子弹就推上膛,以备打狗。忘了把子弹退下膛。回到屋里,我妈劝我:鬼娃娃,别出去打枪弄炮了,看把命丢了。我哪听得进。见兄弟穿着一双胶鞋,叫兄弟把鞋脱给我穿,晚上不穿鞋去巡夜很冷。兄弟把鞋脱给我时,我妈夺过去就甩到茅坑里。茅坑里猪粪发酵翻起来一沱沱,我去捡鞋子,我妈用锄头把鞋子往茅坑下撮,我急了,拿枪威胁她住手,我忘了枪里的子弹进院子是推上膛的,把枪弄响了,子弹穿进妈的肚子。
曾:你怎么办?
孔:吓得我跑了!第二天,妈抬到金堂赵镇医院,就死在医院里了。
曾:呵!原来是这么造成的,那你不后悔吗?
孔:后悔也来不及了呀!反正我有错也有罪。判我时,当时公检法已砸烂了,由军管的军人叫我舅舅这原告签字,好枪毙我,舅舅始终不签,只好判我死刑缓期执行。1970年一打三反弄到南充的省一监狱,由于我老实劳改,几次减刑,1992年放出来,回了家。像过去戏文里唱的: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我63岁了,无家无室无妻无儿,还在到处打工过活。
曾:你也算受文革之害的一个活标本了。
孔:我是人性丧尽天良尽灭的恶人吗?那次夜里,在永兴乡抓到继光兵团一串俘虏,喊立即枪毙。我看有个小娃儿,不过14、5岁,很不忍心,便说我去枪毙那娃儿。我把那娃儿押到无人的角落,悄声对他说:我朝天放三枪,听枪声你就跑!枪响后,他还呆站着。我急问:为啥还不跑!他说:我害怕!我推他一掌,他才跑了!我这些事,去向人说,人家相信吗?其实,有的坏人比我过得好,那天赶场我还见他,因为人家的老婆长得很漂亮,借武斗时,他从人家背后开枪把人杀了。占有那漂亮女人,现在还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已成人了。我也不忍心去拆散人的家庭了。
曾:现在,你对文革看透看穿了吗?
孔:在监狱里就看穿了。那时关了好多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造反派呵!重庆有名的开炮舰进攻的邓长春也关在一起。有个囚徒,见林彪爆炸于温都尔汗后,走资派又有不少官复原职,有个有点知识与头脑的小伙,看见特赦国民党县团级的囚犯,发牢骚说:为啥还不放你们的刘少奇同志呢?说这话的叫赵会来,才20岁,也以反革命罪杀了。后来,共产党为刘少奇的冤案平反,这个早了几天为刘少奇鸣冤的,虽然也平了反,就只有一句话,命也没了呵!监里还有个王国章,看见《人民画报》上江青穿着连衣裙的照片,笑着说了一句:这么老,还这么妖艳!就被关了独居,只一公尺高的石房子。幸喜没来得及杀,四人帮就打倒了。才把他放出来了。
曾:你恨文化大革命害了你吗?
孔:当然!不是那运动,我的孙儿也有了。能像现在没妻没儿没房,劳改回来一直住在兄弟的一间空屋,我去找监狱质问:我出狱时,你们说的当地政府会安排生活与工作,却不管。监狱叫我去找县民政局,民改局又把我东推西推!最近听人议论重庆又闹起小文革,若真他妈的文革再来一次,我就不去杀内夥子自巳人,老子抢到枪就要杀那些几十年愚弄民众的贪官污吏了。
曾:我劝他说:不行!制度不改,贪官污吏会像韭菜一样,割了会又长!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想一想,点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