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中彩那点钱败光了，再买也再没中过，老黄终于消停下来，为了保住钱包细水长流，还订了个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光荣计划，拿个烂笔头写在不知哪捡的草纸上。
    我扫了眼发现不至于饿着肚子露宿街头，也没提啥意见，咱小时候土归土，但真没吃过啥苦，能有个体验机会，还挺稀罕挺兴奋。没两天就发现不对了，合着这计划是给俩人看，我一人执行的。
    菜里的肉汤里的油，打计划那天起我就没抄着过第二筷子，好嘛饿过肚子的人抢起食儿来是真牛逼，沉默，冷静，神速，也不怕噎着自己，也不怕消化不良，就那么长江大河般往嘴里塞，同时无视着对面震惊，愤怒，鄙夷的眼神。
    光这也就算了，烟都没得抽。烟瘾哥们那会倒是不大，一天半包，老黄一天三包，说要限量俩人一天一包按比例分，我没想明白是什么比例，第二天一共只给了我两根烟才弄懂，三包60根，半包10根，六比一。一包20根，三六一十八，三一得三，不够，本着敬老爱老的伟大传统让一根，我二他十八。
    这种操蛋解释泥人儿听了都能变炮仗，何况长期在老黄身边，也就是极限边缘徘徊的我？上前一把揪住老拔毛脖领：您他娘是真以为我二是吧？
    老黄从容淡定：哎呀，烟又不是啥好东西，让你少抽点也是为你好嘛。
    为你好这仨字，也不知道别人听了啥感受，搁咱这是足足的不良条件反射。打小这仨字的后就没跟过好事儿，打我是为我好，骂我是为我好，一个蠢字写三百遍是为我好，罚我蹲讲台上被同学羞辱也是为我好。
    到现在不给烟抽还是为我好，相当于遍体鳞伤的陈年老疤一次性被全揭开，彻底怒，讲完道理立马绝交的念头都下定了：您不觉着为你好和共产主义好是一个操性，只要打上这旗号，所有卑鄙龌龊就可以畅通无阻了吗？您以前多吃点多占点我当您是逗闷子闹着玩，现在您拿这词儿恶心我，真拿我当二傻子耍了？
    老黄发呆：不至于吧，我也没让你宣誓效忠为了老夫画像往洪水里跳嘛，不就是个日常用语，顺嘴嘟噜一下嘛，这严重？
    我严肃认真的表达着严重性：大话西游您看过吧？
    老黄骄傲：情色西游咱都看过。
    我认真严肃：菩提老祖那段您还有印象吧？
    
    老黄羞愧：哪段？
    我庄严：至尊宝身边有妖怪，他去提醒是为他好，但为人好也得好话好说好好做才行吧。他变串葡萄掉人怀里，完了变回来介绍自己的时候又说不清，结果被人当成吃了人葡萄还扑人老母的贼来捶，您说这是不是活该倒霉？
    老黄惊恐：讲段子讲成你这表情，兄弟你可算是前无古人了。
    我神圣：我要是手边有个大锤，您要是打不坏的老葡萄，我就用不着废这些话了哎。
    老黄惊悚：真生气了？
    我弯腰收拾行李：走了，如果再也不能见到您，祝您早安，午安，晚安。
    老黄惶恐：别介呀，谁还没个玩笑开过头的时候，再说就算真走，也别拿电影台词儿玩自我戏剧化嘛，跟我这么久，咋还是成熟不起来，你还不如学人小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完了哭哭啼啼回娘家呢。
    我大囧，本来说完最后那句自己也觉着有点酸，这么迅速就被戳破和讥讽，尬上了。走也不好意思，留也不好意思，拿眼神瞪老黄，指望能给个台阶圆个脸儿，老江湖还是这点好，回回把人挤到墙角都撤一步留个缓，不将死也就没了鱼死网破的险。
    老黄看我表情热乎，赶忙打铁：我也是打小被这么折腾大的嘛，再醒悟再决绝一不留神的错也是难免嘛，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搀着向前走嘛，咋能动不动撂挑子呢。
    我承他情保了颜面，没再计较。心里甚至还有点感激，想着这是优点咱得学，事后才慢慢咂出味儿来，我要是逮着个长期钱包，在榨干之前不想让他跑喽，最高明的手段也只能是这一套了吧。打一巴掌探探底儿，探到了赶忙给甜枣缓缓，消停了再探，温水煮蛤蟆，等丫发现自己要熟的时候，已经没蹦出的力气了。
    古往今来还有点脑子的统治者，玩的也都是这一套吧，哥们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托生在这么个破地，还专拣这种当上？
 

三十九
  
 
    酒这东西吧，跟烟一样，好是好，副作用大的有点受不了。感觉那些能让人异常抖擞的东西，效果越佳后果越惨，毛片了，烟酒了，毒品了。有时候闲着瞎琢磨，毒品要跟保健品似的强身健体，这世界会是啥样？好像人类该绝种了吧，快感比性高潮强十倍的东西，有了它谁还自甘堕落去考虑传宗接代这种没档次的勾当啊。所以细水长流是对的，暴风骤雨痛快完了注定是一地狼藉。
                    
    哥们小时候武侠看多了，特别仰慕那些大碗喝酒的江湖好汉，下了无数次决心要向各路大侠学习，只可惜没那天赋。一喝就多，一多就闹，还是最丢人那种武疯子，打不过老虎拔不了杨柳，连醉拳边儿都沾不上的纯折腾。
    社会毕竟还是有进步，不然我这样的扔古代，早成人肉包子馅儿了。
    后来上网看科普文章，说这玩意儿看体质分三类，酒精吸收慢挥发慢，俗称脸白的，吸收快挥发快，俗称脸红的，还有压根不怎么吸收，哪来哪去喝多少都面不改色的。把这仨撂一块喝，相当于把智商八十，一百二和二百五的凑一起玩大家来找茬，二百五的是找茬，一百二的是玩，八十的是被找着玩的茬。
 
    不幸，咱正是那八十被玩的小白脸，再合上酒品最差，啥叫祸不单行来着？要有人跟我一样，打青春期开始理论联系实践，边读小说边开酒瓶，百败百战，无数次不甘心的拿头撞南墙，撞完再当众现大眼，一路循环到心灰意冷，就能深刻领悟了。
    之所以提到酒，是因为有天出发前我看错了地图上错了路，走到摸黑除了零落的村庄，一个饭店旅馆没有，连个卖杂货的小店都没看着。老黄打中午饿肚子开始埋怨，到下午断了烟加倍埋怨，傍晚水喝干，泼天似的埋怨，孟姜女窦娥加一起再乘上古往今来的泼妇，都不能有他这委屈和暴躁。我是想不通，水都没了，他老人家这用之不竭的口水是打哪来的。
    要说到人农家院里买壶水弄顿饭甚至凑合一宿应该问题不大，读书人脸皮再薄堵死胡同里该耍的流氓照样也能耍起，何况公平交易。可就是不敢，回回顺着拐走到人院子门口，都能听到一阵狂暴嘶吼——他妈地家家养狗。
    我是打小怕狗，上学那会还跟小伙伴们一起被狗追过半条街，侥幸脱险的经历特别励志，哥们没跑过狗，但跑过了伙伴。身体没留下毛病，心里烙下了疤痕，打那起一听狗叫，崩管是不是没断奶的，老掉牙的，撒丫子准跑，多少老兄弟花姑娘笑话都拦不住。
    老黄症状看似不严重，但我估摸那是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不然没法解释为啥咱都奔一百多米了，回头还能看清老家伙在三五十米处边走边抖。更没法解释为了数落我早已口不择言的老怨夫，五十步居然没有笑百步。
    总之哥们那天那个背啊，没饭没水没烟没劲儿，背负着沉重行囊，还得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埋怨。啥叫祸不单行来着？难道我这辈子是为了践行这成语才托生的？
    正耷拉着脑袋在忍辱负重和翻脸无情之间徘徊，旁边老黄突然转怒为喜：盼了大半辈子的桃花运，终于让老子赶上了。
    我大惊：不是吧大爷，荒郊野外，月黑风高，哪来的花？
    老黄淫笑着斜前一指：你看。
    我抬头，一长发披肩的窈窕背影，在乡间小路的路左和路右，踉跄摇摆着前行，我哆嗦了：孤魂野鬼狐狸精？
    老黄那个鄙视，又满又浓，把眼睛撑得仿佛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没闻到酒味儿吗，你见过哪家鬼是喝醉了出洞的？
    我使劲一吸溜鼻子，知道自己错了，可他这问题不接实在难受：酒鬼？
    老黄没理我这茬，大手一挥：快走，跟上。
    我那个鄙视，又浓又满，仿佛天空中最晃眼的日：您有点品好不好，醉妞有啥好跟的，不怕人回头吐你一身啊。
    老黄瞪我：最能激发人想象力的事情，莫过于尾随一个漂亮女人而且不知她前往何地。知道这话谁说的吗？文豪与老夫的风流雅事，你这粗坯懂得什么？
    我反瞪：就一背影，还是个东倒西歪的背影，您从哪看出她漂亮的？
    老黄傲慢：知道什么叫阅女无数熟能生巧吗？
    我干呕：就算真漂亮，您还想发生点啥啊？
    老黄神气：不懂了吧，对于爷们来讲，碰上醉酒姑娘是最过瘾的事，你要扛不住会有生理上的快感，扛得住会有精神上的愉悦感，两头都很划算嘛。
    我湿咳：跟人喝醉酒的那啥算强奸您晓得吧，您总不能光懂女人不懂法吧。
    老黄得意：老子是知书达理晓廉耻的老夫子，没法管着也不能干那下作事。再说生理快感满大街都能找，坐怀不乱这种良机一生能碰几回？坐怀完了第二天姑娘酒醒，稀罕咱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以身相许之后再乱也来得及嘛。
    
    再听他这么意淫下去我怕是要真吐，赶忙双手拱拳表示拜服，然后快步走妹子身前一看，乐了。长啥模样根本看不清，全让红肿白腻的痘子给埋上了，瞅见老黄笑得比他还淫荡：来，小弟弟，抱抱。
    老黄窜了，用实际行动证明我那岁数大腿脚不利索的猜测实是年少无知，传说中的老兔子都不能有这速度，我一大小伙子忍着笑差点没追上。好不容易赶上拉住，老黄惊魂未定居然还使唤我：你回去跟着她吧。
    我崩溃：什么情况？想把您那桃花当耳屎弹我身上？
    老黄一脸正经或者假正经：好歹是个大活人，醉成那样别出啥意外，你还年轻，给自己积点德嘛，将来会有好报的。
    我腹诽，照他这说法显然自己年轻那会缺德大发了老来才成这德行。不过一整天了总算听到句人话，再说也真不能见醉不救，于是到离那姑娘八丈远勉强能看清的地儿，一步步跟人挪，不一会居然走到了镇子上，目送姑娘踹门回家又找到了旅店，原来好人真是有好报。
    可问题老黄这一点德没积的咋也跟着混上好报了呢，我百思不解，第二天睡足吃饱开口下问，老黄庄重：一个团队，有个指挥有人执行，很正常嘛，不是我提醒，你能当上护花使者？这不叫积德？
    自作孽啊，我他妈是真贱，没事儿非上赶着找恶心，好好的馄饨油条，差点又翻腾出去，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