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第二天中午,向明坐上了开往昌江的大巴。到达昌江时,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到处堵车,向明只好就近住进了清风大酒店。
刚住下来,“李猜”给他打来了电话,说他知道向记者已经到了昌江,住进了清风大酒店,他提醒向明,昌江很复杂,也很危险,他们会在暗中保护他的。
刚放下“李猜”的电话,酒店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服务员找他,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低沉:
“向记者,晚上好!我有一些你感兴趣的事要告诉你,请你认真听我说话,中间不要打断我,记住,只管听,不要说话,您的房间里可能装有窃听器。宏达娱乐城凶杀案死的不是高宏达,高宏达没死,前天下午两点,高宏达出现在新华公园北门门口, 他到那里去的目的是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您一定感兴趣,我给您提供一个视频文件,您自己看就知道是谁了。你现在到五楼餐厅来一下吧,在16号餐桌靠窗边的一个椅子的背面,有一个U盘,您可以取走。
向明来到五楼餐厅,拿到了U盘。
按照原来的计划,向明第二天要去宏达娱乐城采访黄四保的女朋友,到昌江中心医院采访黄四保的姐姐和母亲,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他准备明天一早到市委宣传部新闻协调中心走一趟。他要预约采访昌江市政法委书记孙永隆。
第二天九点整,向明来到了市委大院的门口,一个报童走了过来,向他推销当天的报纸,不小心报纸散了一地,有几张报纸掉在了向明的皮鞋上,报童躬身捡起了报纸,向他笑了笑。
向明走进了市委大院,找到昌江市委宣传部新闻协调中心,将记者证递给一位工作人员,说,最近中央媒体频繁采访昌江市政法系统,报道了他们不少先进事迹,我们《光华时报》不甘落后,也想跟风采访,我们想先对市政法委孙永隆书记作一个专访。新闻中心的同志非常热情,马上与政法委办公室联系,半小时后,工作人员告诉向明,采访孙书记的时间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孙永隆听说有《光华时报》的记者要对他专题采访,非常高兴。他把采访时间安排在了第二天。他这么安排是想在前一天晚上对采访他的人作一些公关。
向明从市委大院出来后,正在东张西望,一辆红色的士开了过来,他上了车,的士司机问他是不是向记者,他很诧异,警惕地看了看司机,发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很和善。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昨天晚上,一个姓徐的先生找到我,要包我的车,包三天,说是一个姓向的记者要用。他给了我一千元,说是三天的包车费。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要我把车开到市委大院的外面等你,就在刚才,他又打电话给我,说你出来了,要我把车开到大门口接你上车。”
“哦,哦。是的,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向明说:“我没存他的电话,我想记一下他的电话。”
“好的,好的”司机拿出他的手机,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咦,奇怪,刚才我接的这个电话怎么没显示号码?”
“没关系,没关系。那你的电话是多少?我记一个吧。”
司机将车直接开到了清风大酒店,向明下了车,对司机说,你回去吧,需要用车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向明边上楼边想,他从市委大院出来上车后,并没有告诉司机他要到哪里去,司机直接把他送到了清风大酒店,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清风大酒店的?
看来,他的这次昌江之行注定不会平静,他得小心。
市委宣传部打来了电话,问向明住下没有。向明告诉他们已经住到了清风大酒店。
上午十一点,有人敲门,向明开门一看,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女士的背后站着一位30多岁的男子,从装束上看应该是一位车夫。女士自我介绍她叫江凌,是永昌商贸公司员工,市政法委已在永昌商贸大酒店为向明先生预订了一套客房,她是来接向明前往入住的,向明说不必了,他已经在这里预订了房间,房间也还整洁、出行也还方便,就不要再麻烦了。江凌说您到昌江,您就是客人,客随主便,请不要为难她,她不好向上面交差。向明只好同意,收拾行李,车夫提了行李,来到楼下,上了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半小时后,车开到了永昌商贸大酒店。
这是一个五星级的商务商店,大厅里装修得富丽堂皇,三、四米高的水晶灯柱垂吊在群星璀璨的穹顶下面。他跟着江凌上了电梯,一直来到三十六楼,住进了3616号套间。这个套间有四间客房,两个洗手间,一个会议室,一个电视房——外面两间客房和一个卫生间是为随护人员准备的,里面的两间客房、洗手间、会议室、电视房是为主客准备的。
江凌说,这几天向先生的生活起居就由她来负责,这是孙书记的朋友安排的,如果有什么要求就不要客气了,她会想方设法满足向先生的要求的。为了工作方便,她和车夫就住在靠外的随护人员客房里,可以随时叫他们。
“如果您认为我不称职或不合您的意,您可以换了我。”江凌嗫嚅着说,低着头,两个手指捏弄着衣角,眼睛里充满了忧悒和悲悯。这让向明徒然升起了一股怜香惜玉的柔情。
“如果您对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是可以的,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不!不!不!你不太了解我,我不是一个性情中人。我有我的精神追求。”向明看了看江凌,说:“你是一个性工作者?”
江凌涨红了脸说:“不,不是的,我是有正当工作的。”
“那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这是领导安排的,是工作。由不得我,否则我会被开除的。”江凌有些伤感地说。
“哦,工作,知道了。你现在不用工作,你可以下班了。可我一会儿要工作。”向明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江凌哭了,“我如果现在就回去,老板要开除我的。”
“你的老板是谁?”
“这个我不能讲的。”
向明不好为难这个女孩了。他对这个年青漂亮的女孩有了些好感。
“您刚才说您有您的精神追求,看来您是一个有修养的人。您的言谈举止不像是一个记者,更像是一个诗人。您喜欢诗?”江凌又恢复了青春女性的天真活泼。
“不,我不喜欢诗。我喜欢音乐。”
“是吗?我以前就是学音乐的。你喜欢什么音乐?”
“古典音乐,外国的,中国的,我都喜欢。”向明说。
“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比较喜欢奥地利作曲家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如蓝色多瑙河舞曲、皇帝圆舞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圆舞曲、春之声圆舞曲等。还有……还有……风流寡妇圆舞曲。”
向明看了看眼前这位漂亮的有些忧悒的女孩,他还真看不出这个有点像小仲马笔下茶花女的女孩竟然还有些艺术天赋,竟然还知道奥地利作曲家约翰•施特劳斯。
“我还喜欢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春之歌》、《乘着歌声的翅膀》等,那都是些天籁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江凌还在谈她的爱好。
向明又看了看这个女孩,他的脑海里响起了比才的《阿莱城姑娘》、德彪西的《棕发少女》。她是阿莱城姑娘吗?如果是,那么谁又是弗雷德里呢?不,她应该是一位棕发少女——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棕发少女。可是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棕色。
“我还喜欢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如他的《罗密欧与朱莉叶幻想曲序曲》……”
对了,她就是一个现实版的朱莉叶,那她的罗密欧又该是谁呢?向明在想。
“请问,你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向明问。
“我……我……还……没有……男朋友。”江凌红着脸说。
看来这是一个怀春的姑娘。二十多岁的年龄,正是一个多梦的年龄;二十多岁的季节,正是一个开花的季节。
向明从酒柜中取下一瓶法国产的拉菲传奇白葡萄酒,江凌马上拿来了一个高脚玻璃杯和一个开瓶器,她熟练地打开外盖,取出木塞,给向明满斟一杯。
“你要不要来一点?”向明看了看江凌,江凌犹豫了一下,又取来了一只高脚杯,给自己斟了小半杯。
“你是学音乐的?”向明问。
“我学过两年音乐,大三时改学会计了。学音乐不好找工作,学会计好找。”
“你喜欢西洋音乐?”
“是的,我喜欢西方古典音乐。我还喜欢唱歌。”
“其实中国古典音乐丝毫不比外国的差。”向明说。
“可是,我不懂我们国家的古典音乐,您能教我吗?”
“咱们今天只喝酒,不谈其他。向明敬了敬江凌,端起酒杯一饮而进。江凌只呡了一小口酒。
“要不要弄点吃的?我去餐厅点一些菜,稍后回来。”江凌边说边往外走。
“不了,叫点外卖就行了”向明说。
“好的,我来打电话吧,你想吃什么?”
“我来一个板鹅烧腊。”
“哦,与我的口味相近,我也来一个烧腊,板鸭烧腊。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去买点。”
“好的,去买点鸭梨吧,”向明从钱夹中抽出一张一百元的大钞,交给江凌,“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江凌并没有接向明的钱,她站起身来,一蹦一跳的出门了,半小时后,又一蹦一跳的回来了。她取过一个鸭梨,用水果刀熟练地削了皮,交到向明的手上。一会儿,烧腊也送到了,他们俩就在说说笑笑中吃了饭。
向明说他要午休了,江凌说午休前先洗一个澡吧,这样可消除疲劳。向明说他知道。江凌说她会一点按摩,如果向明想按摩,她可以帮他按摩,这也是她工作份内的事。向明说他只想睡一会。江凌只好悻悻的回到了她的房间。
车夫是一个话不多的人,问一名,答一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自从向明入住永昌酒店后,他就进了客房外面的随护人员房间,没有再出来过。
晚饭由孙永隆作东,作陪的是昌江的几位企业家,江凌和车夫被安排在楼下单独用餐。饭后孙永隆告辞,临走时叮嘱企业家们要好好陪陪向记者。
一位企业家提议到某娱乐城娱乐娱乐,向明以酒喝得太多,需要休息为由予以推辞。企业家们也就没再坚持。
向明在江凌的搀扶下高一脚低一脚的回到酒店,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给向明倒了一杯水,端到向明的面前,说这是醒酒用的,向明端起来喝了。江凌又来到浴房,把浴缸的水放满,用手试了试了水温,觉得合适,回到客厅,说可以先泡一个澡,可轻松一下身子。向明感觉身体越来越燥热,也想泡一个澡,他来到了浴房,准备脱衣,却见江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江凌说,你不出去,我怎么洗澡?江凌说,你酒喝得有些过量,我不放心,要么我帮你洗。向明一听,脸顿时红了,正准备说什么,江凌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太胆小了,我都不怕,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说完关了浴房的门,先脱了自己的上衣,又取下了白色的乳罩,露出圆鼓圆鼓、雪白雪白的乳房,在向明的眼前一颤一颤的,江凌又脱了外裤,躬下腰脱了内裤,扭着白玉一样的臀部,走到木头一样的向明的身边,一把抱住了向明,又用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向明的一只手,把它引导到她的柔软的乳房上。
“我想和你洗一个鸳鸯澡。”江凌对向明说。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向明来到孙永隆的办公室。孙永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里面,桌子后面是一面五星红旗。
“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孙永隆问道,问完冲向明一笑。
“还行还行。”向明支吾着说。
“还行就好,如果睡的不好,可以换一个”孙永隆说。
换什么?换酒店?还是换……向明觉得孙永隆话里有话。
“不用不用。”向明马上说。
“你们《光华时报》的胡总编与我有些熟悉。他的老婆好像是在省文化馆工作吧?”
“是的,是文化馆的副馆长。”
“你看你想采访什么。最近中央主要媒体连续报导了我们昌江政法系统的工作情况。想必你也了解了一些。”
“嗯,了解。”向明边点头,边说:“现在开始吧。我想先从宏达娱乐城的老板高宏达被杀一案谈起,你看可以吗?”向明说。
一听说要采访宏达娱乐城的老板高宏达被杀一案,孙永隆有些警觉。
“听说疑凶是娱乐城的一个员工,原因是高宏达长期霸占他的女朋友。但据我所知高宏达没死,前几天有人在昌江还看到过他,请问孙书记,可不可以这样说,死者应该另有其人?你们已经侦结的这个案子是个错案?”向明说。
孙永隆干咳了一声,笑了笑,“向先生不会是一个八卦新闻记者吧?对于市井街头的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怎么这么容易轻信?我们侦结宏达娱乐城的老板高宏达被杀一案,是经过了缜密的侦察过程和严格的审核程序的。我们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审讯,取得了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我们勘验了犯罪现场,也让犯罪嫌疑人指认了现场。我们取得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证言证词,这些旁证足以佐证我们的证据。我们还采取了其他一些高科技的侦察手段。任何对我们工作的指责和非难,我们都不能接受。”
“但是,”向明说,“有一个不想透露姓名的朋友向我提供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显示您与这个案件有一些瓜葛:就在前几天,您还在新华公园门口与高宏达见过一面,视频资料显示,高宏达可能是在敲诈您。请问,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笑话,这又是谁在造我的谣呢。我怎么可能同一个死了的人会面?”孙永隆感到事态严重,他的脑子在急速的转动,他想眼前这个记者究竟想干什么,也想敲我一笔?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就怕不是这样的。孙永隆在官场厮混多年,他很快镇定下来。
“这几天我的工作排得满满的,我的行踪都有昌江的媒体跟踪,我的工作日程,在市委办公室也有记录,这是可以查到的。我真不明白有一些人为什么总是与我过不去,总是想制造一些关于我的负面新闻。”孙永隆装出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是知道的,”孙永隆又说:“马上要召开两会了,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一已私利,置党和人民的利益于不顾,无所不用其极,采取一些对待敌人的办法来对待自己的同志,我想听听他们又制造了一些关于我的什么新闻?”
“孙书记刚才与我的谈话是不是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宏达娱乐城的老板高宏达被杀一案侦破工作没有任何瑕疵,二是有人想在两会到来之前制造对您不利的谣言,你对我说的话,我这样理解没错吧?”
“是的,”
“你可不可以透露是些什么人在造你的谣?”
“这个不便透露。”
“您是说杀人疑凶是娱乐城的一个员工,其杀人动机是高宏达长期霸占了他的女朋友,于是为泄私愤杀人?”
“是的。”
“那我可不可以采访一下这个杀人疑凶呢?”
“这个……,这要看这个案子移交到检察院没有。如果这个案子没有侦结,或者虽已侦结但送检被退,需要补充侦察,你与刑侦大队联系即可。如果已经侦结,案子已经移送到检察院了,检察院正在准备起诉,你需与检察院起诉科联系。”
“你是说我可以去采访这个杀人疑凶了?”向明说。
“嗯,这要看刑侦大队或者检察院那边同不同意了。”
“您是说我不能采访这个杀人疑凶?请您给一个明确的答复。”记者的职业习惯让向明必须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要看刑侦大队或者检察院那边同不同意了。我虽然是他们的领导,但不能越俎代庖。”
“好的,您刚才讲有人要在两会到来之前对你造谣诽谤,但您也知道,流言止于智者,要想让流言止住不再流传,就必须让更多的人了解事实真相,我之所以要采访那个杀人疑凶,其目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事实真相,你不认为这对你是有利的吗?”
“是的,是的。”孙永隆敷衍着说。在没有完全摸清向明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只能敷衍委蛇。
“今天的采访就到此这止,我可能还会来采访您的。”向明说。
“随时欢迎,随时欢迎。”
向明起身告辞,孙永隆送到门口。
送走了向明,孙永隆瘫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这个叫向明的记者究竟掌握了多少关于高宏达的事情。
是的,是他孙永隆安排人除掉高宏达的,可是那几个笨蛋把事情搞砸了,杀错了人,而那个高宏达现在还在昌江活动,手上掌握了不少对他孙永隆来说要命的东西。这个高宏达可不简单,现在又向记者透露了一些东西,至于透露了多少,孙永隆并不知道。事不宜迟,他现在必须作好两件事情,一是采取一切办法稳住记者向明,记者也是人,他们不就是要钱、要房、要车、要女人吗?我都给。二是想方设法除掉高宏达。想到这里,他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个红色手机。
他正要拨打电话,座机响了,电话是高宏达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