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的《我在文化中——与张千帆谈儒文化》的第二部分在微信公众号上以《我在文化中2》的标题成功发布。张千帆教授第一时间跟帖说:“群主本事大,继续你的红粉系列革命吧!等赚够稿费移民,就彻底革命成功了。其余恕不回复了。”

今天上午,我补写了几段文字,有两位教授也跟了几段文字。以下是我的摘录整理,没有征得两位教授的授权审阅,所以只能用甲乙教授来替代:

其一,这篇文章的上半部分,无论我如何努力修改,最终都没有发布出来。我个人认为,谈软文化,首先不能离开硬文化,也就是制度文化或体制文化。有比较健全理性的人群,才有比较健全理性的软文化,也才会有比较健全理性而且被严格限定在法律条款和法律程序所编织的刚性框架里面的制度设计和政权体系。这种依法作为、限权宪政的可以量化、条款化、制度化的硬文化的框架体系,才是人类文明的最高成果。这样的框架体系是用来保障个人的基本权利,以及各种软文化的自由创造的。当一个国家的法律条款和制度化的框架体系没有没置英国式的人身保护令,当警察不需要法官、检察官的正式文书就可以随便把人带走关押的时候,关于软文化的讨论应该是一边批评别人一边反思自己,而不是自己想要复兴儒,别人就不能说儒和骂儒。自己崇拜什么祖宗、祖国,别人就不能说祖宗、祖国不怎么好。用抹黑儒、给祖宗扣什么盆子、虚无历史之类的罪名堵对方的嘴巴,和举国体制的不允许说这个、不允许讲那个,难道不是一样反文化吗?一个自称要复兴儒的教授学者,自觉不自觉地干起官方文保的赃活,难道不是很悲哀很虚无的一件事情吗?【官方文保四个字算是我的失言,在此表示道歉。】

其二,没有足够健全的人群和足够健全的文化环境、文化心态,即使有高文明的健全制度也不能成功地学习和移植。辛亥革命时期的孙中山说是要学美国的制度,说穿了就是自己想当比皇帝更有权力的大总统。宋教仁开始说是想学法国的内阁制,随后就变通为可以架空总统的、由自己当日本和英国那样拥有实权的首相或总理的内阁制。中国历史上最好的一次机遇,其实是被孙中山、袁世凯、宋教仁这三股势力给共同败坏的。

其三,甲说:共产靠反儒起家,你也反儒,整个调调和五四新青年以及长期官方定调高度相似,所以是你不是我在帮文保干脏活。说你本事大是因为你今天批这个明天批那个,到处攻击假靶子,成天气壮山河比谁都革命,也不知除红粉研究之外有何壮举?对你私下里咬牙切齿的那个有过什么公开批判,还成天说儒家虚伪?我和你两点不同:价值观是个人的事,你主张啥管我屁事,说好听点是信仰自由,你容不下别人信仰不管是什么只能说明你的极权思维底色;我非百分百儒家,但有一点,我绝不会要求别人做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居然还说别人虚伪。做不到这一点的,我一概鄙视。

其四,我回复甲教授:我当年写那个的时候,你在美国忙着读博士。网络有记忆,你去外面的争鸣、民主论坛、民主中国、北京之春找一个,即可。当然,本人档案里有十篇被下载打印的文章。不知道你能不能调阅。忘了告诉你,本人是研究宋教仁和辛亥革命的专家。要不要比一比硬功课呢?

其五,甲回复我:研究宋教仁有啥风险吗?我要只读中文那点小故事,成果是你十倍。

其六,我回复甲:英语没你好。也当过三年英语教师。本人高中也是理科学生,数理化经常第一名。只是因为生病休学两个月,才没有直接读名校。摆资格,你不行。我2003年写过一篇延安颂是专制颂,被人举报鸦片什么的,是被全国范围通报过的。本人2007起被解聘七年的特殊待遇,你也没有享受过。

其六,甲:我一直以为你不写方块字呢,尽说外国话!也不吃中国饭,尽吃面包火腿肠。

其七,我回复甲:见笑。西餐中餐都能吃。小时候吃过米糠榆树皮。我爷爷大爷爷是饿死的。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要不然当年入了党,一毕业就可以当所长助理的。我是喜欢怼人,而且也喜欢被人怼。2000年和谢泳抬杠,他让我多读胡适,我才慢慢明白鲁迅的行和不行的地方。2007年我被解聘的死后,周泽、滕彪等人怂恿我往前冲,我给张思之先生打电话,被老人家骂了一通,我就不再慷慨激昂了。这样才有七年之后恢复正常工作,又侥幸混了一个研究员。

其八,我从小不爱这个族这个国这个文化,现在只是尽一个人的本份说几句话。让我这样的人冲锋陷阵当烈士,我自己肯定是不干的。20年来比较有名的杨子力徐伟新青年、不锈钢老鼠、杜导斌、师涛、欧阳一、陈光诚、高智晟、郭飞熊、周世锋,我要么出事前劝阻过,要么呼吁营救过。包括晓波刘博士,当年兴高采烈要冲刺的时候,我也当面劝他不要太乐观。

其九,乙教授劝告说:两位兄台消消火。(1)我看了一下上面耀杰兄的文章,原来是由于我昨天与耀杰兄闹了点小摩擦时、转发千帆兄的一个帖子引起的。非常抱歉,我的战火延烧到外围、殃及他人了。(2)观点之争很正常。我与两位兄台都是自由派,大方向一致,也有很多观点差异,心平气和交流就好,不要伤和气。(3)我对耀杰兄有两点真诚建议:(A)不要误会、曲解他人意思。我与千帆兄与您观点不一样,也都表达了,但都不是“不允许”您说话。我们没有这个权力(不是公权力机构),也没有那么做(譬如说让您“闭嘴”或者把您从某个群里踢出去之类的,相反我们是在您的群里表达意见的)。所以,您将我们类比为某势力,显然不妥。而我们都是自由派朋友,相互之间都清楚对方的价值观与为人,因此这样的指控尤其不礼貌与伤人。(B)不要对他人设定过高的标准。我听您的介绍,以前有不少反抗的光荣历史与事迹,也受到不少打压,这一点我表示由衷钦佩。但我这段时间有个明显的感觉:您对其他自由派人士也设定了很高的标准,只要反抗不激烈,在某些方面没有达到您期望的标准,你就要冷嘲热讽、甚至赤裸裸攻击(真的如此,言辞很难听,很伤人),老的如资中筠、茅于轼、余英时,中的如千帆兄与其他人,小的如我,您都是如此。我真心认为这一点很不好。高标准只能用来要求自己,不能用来要求他人。我们这些人也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至少没做什么大坏事、也没向某势力屈膝吧;即使没达到您的标准,您也不应该恶语相向,是不是?如果您总是这样,至少我是不敢再与您打交道了:我现在斗志旺盛,都能让您冷嘲热讽,哪天我要是斗志不旺了,岂不是得被您嘲弄成一坨翔?这一点,我昨天在您大群也提出来了,真心希望您调整一下姿势。都是自由派,大家和为贵,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您比我年长,资历深,由我(而不是他人)说这一点,可能不礼貌,得罪了,抱歉。

其十,我回复乙教授:不好意思。我一直是一个人,可以欣赏也可以批评其他的个人,但是,我不会和任何人结派。即使有一天可以议会选举,我也不会说我们都是什么派。我们这一派免检免罪免批评。有人打到了我的痛处救了我,我会感激一生的,但是,该说的难听的话,我还是要说。对于谢泳和张思之老人,也是如此。我怀念博士刘的是,他当年笔一滑就乱说话。我跟一篇文章批了他,他就打电话给我约吃饭。这样的人,没有了。

【张耀杰补充:其实不能说没有,我自己就是这样做的。十多年前一个香港的朋友给我的《历史背后》写了一封纠错信,我在出版《历史背影》的时候专门收在书里面并且表带了感谢。这几年也有外地朋友帮助我纠错改错,我也发过红包寄过酒水的。至于其他人有没有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其十一,乙教授:博士刘那样的胸襟,当然值得佩服。但又回到我前面所说的观点,咱们不能指望其他人也都能像他一样啊。而且,批评与嘲讽、攻击还是不一样的,个中差异很明显。“良言一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实话说,您昨天在您群里讽刺我的,让我整整不舒服了一上午。同道中人(尊重您不用“自由派”这个提法),互相之间还是不要过于刻薄的好。就说这么多了啊。

其十二,甲教授:本群愤青众多,本人没空闲扯。人生苦短,抱歉先退。大家继续向这位张老师学红粉文化,别变成粉红就好。

其十三,我说:连一辆汽车出厂前都要有对撞实验。读书人为什么承受不起一点难听话呢?当年红网有编好台词的文章,突然冒出几百个微信号在腾讯微博一人一句围攻我,我不急不躁拉黑了两天。我看不上张鸣的是,他和我一样什么难听的话都要说,我给他写的书评里面找了几点硬伤,他就开始记仇和发疯。别人怼了我,我也会不爽,但是我第一认错,第二不记仇。

其十四,甲教授:实在没空在一些低智问题上闲聊,只能敲打两下走人,所以你肯定别指望我会请你吃饭了。你有“对撞”碰瓷的自由,别人也有回怼不屑的自由,在要求别人宽容的同时自己肚量也要大一点。后年是科玄论战百年,和传统文化也有些关系。有闲工夫的话可以做好知识储备,搞场像样一点的论战,对反传统、无神论、科学万能论、道德无用论做一次总清算。

其十五,乙教授:耀杰兄作为对“有神论”的深恶痛绝者,已经看到了前方的腥风血雨。对了,耀杰兄,您上次有次把我与人论战的一个帖子,加上了您质疑有神论的评论,貌似两个主题风马牛不相及,但可能会让他人误解为我是“无神论”者。下次我们写文章好好掰扯一下有神论、无神论问题。

其十六,我回复乙教授:本人从来认为信仰和不信仰同样自由。你误会了。本人也从来没有痛恨过有神论,人类社会中所有的种族和国家都有过一个信仰各种保护神和各种宗教的历史阶段。本人深恶痛绝的是某些自称有神论的人对无神论的那种攻击。

其十八,我回复甲:这个事我刚刚发过文章。我的观点和你理解的我的观点,不是一回事。很抱歉。丁文江和胡适,当年不是什么科学万能论,而是无神论的爱国宗教提倡者,他们的原话是“为全种万世牺牲个体于一时”就是他们最高的宗教,不信可以查资料。

其十九,我:认为自己是什么派,自己代表什么天理和正确方向,就不许别人抹黑妖魔化什么的,其实就是儒和皇权共谋的老把戏。继承最好的就是某组织尤其是他们的坚持什么坚持什么。这个国最大的骗局,不是公权如何英明正确如何千秋万代万万岁,而是总有人在虚构一种叫清流或者好人或者体制内健康力量或者民运人士或者自由派或者什么仁人志士的同志同道,在很神秘也很神圣地救国救民救文化。这些同志同道们有极其强烈的奉某几位大佬为精神领袖的帮派意识,并且有一种极其顽固的道德自信:“好事我都有份,坏事与我无关。”别人只能鼓掌捐钱,而不能随便批评质疑、说三道四。要不然,这样忍辱负重的同志同道们的帮派神秘感和神圣感,又该如何维持下去呢?以后还有什么人愿意救国救民救文化呢?这个国家和人民以后还有什么出路和希望呢?事实上,这些个同志同道的帮派组织一旦有了地盘和权力,圈子内部就开始翻脸杀人。从陈胜吴广到朱元璋到太平天国到共进会同盟会的武昌首义再到后来的几个革命的圣地,无不如此。

其二十,乙教授:老兄您还是在误会或者曲解我前面对您的两个建议。我也不重复了。只说您下面这个说法:“事实上,这些个同志同道一旦有了地盘和权力,自己就开始翻脸杀人。”那我可不可以说:“您现在还没掌权呢,就对同道中人意见不同者痛下杀手,一旦掌权了,那还了得?”您如何回答呢?

其二十一,我回复乙教授:在你出道之前,将近二十年的体制内外的各种人士,我接触过的都记有日记。那些年的联署签名事件,好多是我提起的。我只是从来不和别人抢风头当烈士而已。整个民国的人物,我也一个一个摸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能救囯救民救文化的个人及群体。我说话少顾忌,无非是对个人出处没想法罢了。把言论上的碰撞辩论等同于翻脸杀人,这种逻辑很奇葩。要是这样,拜登应该把川普杀多少刀呢?

其二十一,乙教授:老兄您肯定出道比我早,贡献比我大,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一开始就说了。“翻脸杀人”这个词是老兄您先说的呀。不多说了。我先下了。

其二十二,我回复乙:我有些话是由你引起的,并不是针对你个人。包括我说我自己再出国不回来,已经说过好几年,也没有否定你和千帆教授回来任职的意思。我不爱这个国并不等于不允许别人爱。连我儿子小时候戴红领巾,我都没说一句话。我能做的就是花钱让他学英语。关于你说的几个老人,是有旧账的。我只是告诉大家这些人没有想象和崇拜的那么好,我从来没说这些人如何坏。我群里的话,基本上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说的。

其二十三,我说的:这个国的读书人都以为高人一等,听不得难听的话,这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听不进去别人批评的,怎么竞选议员和总统呢?所谓的民主宪政又怎么落地呢?我有意识说几句难听话,也就是想测试一下,试试自己眼力有没有看错人。我以后尽可能不怼人吧。我自己其实也是苟活而已。小渔港没有了,要是湾湾也打起来,我宁愿偷渡也要跑路的,对我来说就是1949年的拐点又回来了。

其二十三,张千帆说:刚才又喵了一眼转发的大作,发现一个基本信息错误:什么我的观点好像没有在欧美中英文全方面呈现。实际上,我对这个话题写得确实不算多,但中英文多年前就出版了,反响都很好,而且我对儒家文化的批判比你深刻多了。下次写文,请先做好文献备课:《为了人的尊严——中国古典政治哲学批判与重构》,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Human Dignity in Classical Chinese Philosophy: Confucianism, Mohism, and Daoism,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http://www.springer.com/gp/book/9781137532176.

所谓大作,就是发布在民主中国的那篇《我在文化中——与张千帆谈儒文化》。喜欢儒也喜欢张千帆教授的朋友,建议读一读《为了人的尊严——中国古典政治哲学批判与重构》的中文和英文版。

张耀杰于202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