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下水

图1：中国87.3%的地下水资源遭到严重污染，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地下水这个战略性资源，摄影卢广

图2：中国87.3%的地下水资源遭到严重污染，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地下水这个战略性资源，摄影卢广

图3：中国87.3%的地下水资源遭到严重污染，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地下水这个战略性资源，摄影卢广

地下水是相对于地表水而言。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地表以下的水。中国环境保护部对地下水的定义如下：

“广义的地下水是指地面以下赋存于土壤和岩石空隙中的水。通常理解的地下水是指含水层中可以运动的饱和地下水，属于狭义地下水。地下水往往具有水质好、分布广、便于开采等特征，是生活饮用水、工农业生产用水的重要水源。”

《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第二条规定：“本法所称水资源，是指地表水和地下水”。

中国是一个地下水资源相当丰富的国家，根据最新资料，2020年中国地下水资源量为8553.5亿立方米。由于地下水地与地表水是（部分）互相连通、互相转变的，在8553.5亿立方米中与地表水不重复的地下水资源量为1198.2亿立方米。2020年中国的生活用水总量为863.1亿立方米，小于不重复的地下水资源量；2020年中国全部的总用水量为5812.9亿立方米，小于地下水资源量8553.5亿立方米。

地下水是最重要性的战略性资源，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保命水。陷于敌国重围的以色列与邻居国家争抢地表水资源，但是严格限制本国的地下水资源开采，对于以色列来说这是可能爆发的战争时期的保命水。

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地下水管理条例》

2021年10月21日李克强总理签署第748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令：“《地下水管理条例》已经2021年9月15日国务院第149次常务会议通过，现予公布，自2021年12月1日起施行。”

这个《地下水管理条例》早在2021年9月15日经国务院第149次常务会议通过，在李克强的桌子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在10月21日签字并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令。但是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并不马上向全国公布《地下水管理条例》，而是再扣押一个多月，于2021年11月22日召开政策吹风会，由水利部与司法部的干部加以介绍，这个《地下水管理条例》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按照常规，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地下水管理条例》后，即由总理签字并发表国务院令予以公布，中间的过程不会很长。但是这个《地下水管理条例》反映了中国地下水的现状——超采严重、污染问题更为突出。正如水利部副部长魏山忠在国新办的政策吹风会说：“当前我国地下水保护利用存在两个方面的突出问题：一是局部超采严重，二是污染问题突出。”这对于中国民众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食品不安全，水质又不好，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居高不下。况且当时正在“十一国庆节”前，把这个充满“负能量”的消息公布出去，会破坏国庆节的喜庆气氛。在国庆长假之后发布也不行。因为那个时候，都在期待十九届六中全会，期待即将出炉的第三个历史决议，期待着东方又红，圣人再出。圣人出，则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所以在十九届六中全会开会之前也不能发布，在第三个历史决议出来之前也不能发布。但是已经通过的《地下水管理条例》总得找个时间发表。这不，一拖又拖才在11月22日予以公布。

三、九龙治水到N龙治水（N大于9）

中共建政以来，各届党政领导人都重视治水，都认为治水如治国，都有想当“当代的大禹”的雄心大志。毛泽东发出过“一定要把淮河修好”（1951年）、“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1952年）、“一定要根治海河”（1963年）等一系列伟大号召，有过建设三峡大坝、南水北调工程的设想。领导重视，资金就充足，下面各部委也争相争权。比如说制定饮用水标准，过去有两套标准，管理各个城市水厂的建设部有一套饮用水标准，卫生部也有一套饮用水标准。过去水利部管地表水（河流、湖泊、水库、输水干渠），国土资源部管地下水。后来有了环保部，地表水与地下水的水质就归环保部管了，水量分配、开采分别还是归水利部和国土资源部管。过去与治水有关的部委起码有九个，它们分别是：国家计委（现国家发改委）、水利部、国土资源部、环保部、卫生部、建设部、农业部、财政部、国家防汛抗旱指挥部，人称九龙治水（不是指九个政治局常委治国）。经过三番五次的精兵简政、政府管理机构的改革，如今是N龙治水（N大于9），新增的领导治水伟业的部委有：国家安全委员会、应急部、司法部和国家乡村振兴局（过去的国家扶贫办）。千万不要小看国家扶贫办在治水方面的功能，它制定了新的农村饮用水标准，这样农村贫困人口都喝上了“卫生安全”的饮用水，才完成了脱贫任务。

初九龙治水，都忙于争权而不愿意干实事，结果把中国的水资源搞得一团糟，如今N龙治水（N大于9）又能好到哪里去？

四、到底谁管地下水？

2017年生态环境部、自然资源部、住房城乡建设部、水利部、农业农村部等五部门曾共同颁发了《地下水污染防治实施方案》，对地下水污染防治做出了统一安排。就是说，在2017年是五个部管理地下水，排名次序说明五个部的权重，生态环境部老大、自然资源部老二、水利部第四。四年下来，五部门颁布的《地下水污染防治实施方案》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地下水水质继续变坏。

2021年新制定的《地下水管理条例》第一章第四条规定：“国务院水行政主管部门负责全国地下水统一监督管理工作。国务院生态环境主管部门负责全国地下水污染防治监督管理工作。国务院自然资源等主管部门按照职责分工做好地下水调查、监测等相关工作。”

国务院水行政主管部门指水利部，国务院生态环境主管部门指生态环境部，国务院自然资源等主管部门指自然资源部。

——水利部负责全国地下水统一监督管理工作；

——环保部负责全国地下水污染防治监督管理工作；

——自然资源部负责做好地下水调查、监测等相关工作。

从文字描述上来分析，三个部的分工并不明确，真不知道李中堂本人是否能掌握分工的界限，反正笔者是无法判别。但是从排序上来看，水利部上升为老大、生态环境部退居老二、自然资源部第三。发布《地下水管理条例》的最大的得利者是水利部，所以出席国新办的政策吹风会只有水利部副部长魏山忠，生态环境部和自然资源部都不派官员出来捧场。一个地下水的管理，居然需要三个部来负责！前面提到的地下水超采严重与污染问题更为突出，这两个问题，到底哪个部负责？还是没有一个部负责？

五、两套地下水监测网络给出不同的检测结果

虽然中国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政府，权力高度集中，但是却有两套不同地下水水质监测系统：一套是属于生态环境部的，另外一套是属于水利部的。生态环境部的地下水水质监测系统在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223个地市级行政区有5100个监测点（其中国家级监测点1000个）；水利部的地下水水质监测系统在全国有2145个测站。

下面是两套系统在2017年的水质监测结果：

  优良 良好 较好 较差 极差
生态环境部 8.8% 23.1% 1.5% 51.8% 14.8%
水利部 0.9% 23.5% 0% 60.9% 14.6%。

两套系统在同一时间段内、对同一物体——地下水进行检测，得到不同的结果。

又根据《2020年中国生态环境状况公报》，以浅层地下水水质监测为主的10242个监测点中，Ⅰ-Ⅲ类水质的监测点只占到22.7%，Ⅳ类占到33.7%，Ⅴ类占到43.6%。除水文·地质化学背景影响外，污染是影响地下水水质的主要原因。地下水更新慢，超采、污染问题治理修复难度大。

《2020年中国生态环境状况公报》是由生态环境部发布的，下面将生态环境部2017年与2020年监测结果做一对比：

  优良 良好 较好 较差 极差
2017 8.8% 23.1% 1.5% 51.8% 14.8%
  Ⅰ-Ⅲ类 Ⅳ类 Ⅴ类
2020 22.7% 33.7% 43.6%

从对比中可以看到，2017年到2020年地下水水质继续变坏，而且水质变坏的发展速度很快。

六、祖宗留下来的可是一池清水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是南宋朱熹在福建尤溪城南郑义斋馆舍写的诗《活水亭观书有感·其一》。

翻开历史，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甚至在中国共产党成立时，中国水资源、特别是地下水的水量充沛、水质非常好。那时中国，除了几个大城市有几个小水厂外，城乡的绝大多数居民的饮用水都是依靠浅层地下水或者地表水供给的。

1909年春，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农业物理学的金教授（Franklin Hiram King）携家人考察了东亚三国（中国、日本和高丽）的古老农耕体系，并与当地的农民进行了深入的交流。金教授对在人口稠密的东亚三国，农民是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壤和水资源生产出足够的粮食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11年金教授撰写了《四千年农夫(中国朝鲜和日本的永续农业)》（FARMERS OF FORTY CENTURIES OR PERMANENT AGRICULTURE IN CHINA, KOREA AND JAPAN）一书，对东亚三国的农业和农村生活大为赞赏。100多年前的中国，没有地下水污染问题，更没有地下水超采问题。

图4：Franklin Hiram King撰写的《四千年农夫(中国朝鲜和日本的永续农业)》（FARMERS OF FORTY CENTURIES OR PERMANENT AGRICULTURE IN CHINA, KOREA AND JAPAN）一书，图片来源：网络截屏

林语堂先生笔下的北京，“人生活在文化之中，却同时又生活在大自然之内，城市生活极高度之舒适与园林生活之美，融合为一体，保存而未失，犹如在有理想的城市，头脑思想得到刺激，心灵情绪得到宁静。到底是什么神灵之手构成这种方式的生活，使人间最理想的生活得以在此实现了呢？千真万确，北京的自然就美，城内点缀着湖泊公园，城外环绕着清澈的玉泉河，远处有紫色的西山耸立于云端。天空的颜色也功劳不小。天空若不是那么晶莹深蓝，玉泉河的水就不会那么清澈翠绿，西山的山腰就不会有那么浓艳的淡紫。设计这个城市的是个巧夺天工的巨匠，造出的这个城市，普天之下，地球之上，没有别的城市可与比拟。既富有人文的精神，又富有崇高华严的气质与家居生活的舒适。人间地上，岂有他处可以与之分庭抗礼？”那时北京的居民主要依靠井水作为饮用水，北京地名中带水的多，带井字的也不少，如大甜水井胡同、双井等。70多年前的北京，没有地下水污染问题，更没有地下水超采问题。

图5：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描写的北京没有地下水污染问题，图片来源：如图右下角所示

中国第一次水污染事件发生在1971年冬到1972年初，人们发现北京市场出售的淡水鱼有异味，有些人吃了这些鱼后出现中毒症状。官厅水库下游发现有大量鱼类死亡。经有关部门调查，主要是由于工业废水污染了官厅水库的水源。

从1971年冬到2021年冬，中国地下水污染正面临着由点到面、由浅到深、由城市到农村不断扩展和污染程度日益严重的趋势（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罗兰撰写的《我国地下水污染现状与防治对策研究》（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 第2期）一文的论点）。

五十年的时间，中国87.3%（2020年Ⅳ类与类水质之和）的地下水资源遭到严重污染，中国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地下水这个战略性资源。

那么到2035年中国是否有可能完成治理地下水污染的问题？或者说，到2049年中国是否有可能完成治理地下水污染的问题？

回答是否定的！

恢复地下水水质极其困难，需要的时间特别长，地下水在含水层中的运动极其缓慢。地下水一旦受到污染，即使彻底清除了污染源，地下水质恢复也需要很长时间。特别是中国深层地下水也受到严重污染，深层地下水与地表水之间只存在微量的水交换。再说对地下水造成污染的污染物，不仅存在于地下水中，而且会吸附、残留在含水层土壤、岩石中，缓慢地、持续地向地下水释放。在土壤污染、地表水污染得到治理之前，地下水污染是无法得到治理的

2017年1月9日北极星节能环保网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地下水污染严重治理需要1000年 谁造的孽？》的报道。这应该是理智的估计。

中国地下水污染严重治理需要1000年！

图6：《中国地下水污染严重治理需要1000年 谁造的孽?》的报道，图片来源：如图所示

至于是谁造的孽？留给读者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