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海

【历史眼】论思想,儒家文化和文明虽无自由之名,颇有自由之实;论现实,儒家最需要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和教育自由;论责任,儒家最应该倡导、追求自由以导良政治,最有资格也最少风险。在杂时代,儒家虽无自由,毕竟网开半面。
遗憾地是,十几年来,儒家群体中有几人以自由为念,将自由元素结合到政治理念和王道构想中去?相反,大多将儒家与自由、王道与自由割裂开来甚至对立起来,或者以道德自由排斥政治自由。无论他们主观意愿任何,客观上都是不利于社会自由化和政治儒家化的。

【历史眼】要自由未必有自由,不要自由必无自由。排斥、反对、敌视、批判自由,将道德自由与政治自由对立起来,将自由从儒门中踢出去,将自由视为自由主义和西方文明的专用品而打包批判,客观上无异给极权主义递刀子。儒生这么做,伤害的不仅是国家,也是儒家自身,让儒家丧失健康发展的机会。

【历史眼】虽然很小,历史给过机会。花灯初上时,颇示好于儒。可惜儒家群体不成气候不争气,没有抓住。如果不是以宗教化而是以自由化为第一追求,争取逐渐扩大儒家的言论权教育权,并非完全不可能。对于儒家来说,思想导向和政治方向的错误是最大的错误,伤害最深重,后果最严重。历史没有后悔药倒也罢了,而今尚不能有所反思,就太不应该了。

【历史眼】相比儒家,最好的宗教也无非小门小户;相比王道,最好的政治也难免小家子气。教主说一不二,教令如山。异端外道看去,或许很了不起。儒眼相看,那是起不了。如果说圣贤境界是天地之量,教主心态只是小溪峡谷罢了。假设孔子生前立儒家信仰为人格神,把三千弟子七十二贤搞成宗教集团,把自己变成教主,或许不难,一时影响肯定比松散型的孔门大。但是,中华民族和全人类的损失就大了,也就没有后来的儒家王朝和中华文明了。

【历史眼】常有人将圣王崇拜比拟或等同于教主崇拜,胡比乱附耳。圣王之名是后世儒家追封而天下公认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生前虽受尊敬,但与宗教式的崇拜信仰截然不同。朝廷众臣对于圣王可不像对待教主那样惟命是从,五岳举荐鲧治水,尧帝虽不认同,不能不姑且听从。人民更加自由, “帝力于我何有哉”(《击壤歌》),可以完全不把帝王放在眼里。孔门更加活泼泼,不仅弟子之间求同辩异,弟子们对孔子同样可以质疑批评,无拘无束。于孔子之言无所不悦、毫无异议者,或许只有颜回一个。这又何伤乎孔子的光辉和孔门的伟大呢。

【历史眼】最难的不是如何导良社会,而是儒家如何上宪位。千万不要想着儒家为政如何严控异端异议甚至防民之口,那是彻头彻尾的政治邪念。王道必须自由化而不是宗教化。没有自由的王道非王道,宗教化的王道是伪王道。

【历史眼】苟不至德,至道不凝;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人本主义者得势,必然将政治自由化;神本主义者得位,必然将政治宗教化。自由政治和宗教政治,虽有正邪之别,皆非王道也。要行王道,必须成为仁本主义者,并且成熟中道功夫,通达王道大义。王道能行,前提是仁者成群,成为具有一定影响力号召力的集团,并且拥有一定的社会基础。那时,重建王道中华的历史时机才成熟。难矣哉。

【尽心】尽心二字最为关键。不能尽心就不可能明自心,不可能知性天。仁智勇不足,四端之心不能扩充到最大程度,就尽不了心。欲尽心,必须立足于人道,致力于仁义。尽最大的努力说真话做正事,是尽心的最重要法门。置身马邦,弘儒辟马、追求自由更是尽心的最快捷方式。

【答客】或说:“懂得自修的人,根本不需要一般人所谓的自由,这就是中华文化为何不随便说自由这个词,太低级了。”这是不明自由的正义,不知自由是人权的核心,是人民幸福、社会文明、国家兴旺不可或缺的必须。在非自由社会,越懂得自修者越需要自由,越会为人民和国家争自由。

【历史眼】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这是一个灰尘漫天飞扬的时代。但是,很多人在泰山压顶之前,都自以为时代的灰尘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不仅官员和富豪,无数弱势群体也充满这种盲目自信。那些咒骂方方、敌视公知、反对人权、批判自由的人群中,多数是这种弱者,其中甚至有儒生。

【历史眼】自由与极权、正善与邪恶、文明与野蛮、光明与黑暗之间没有中庸。中庸不是折中主义,而是反对极权、追求自由。试图在两者之间保持中立,不是乡愿,就是三帮。意大利诗人但丁有一句名言:“地狱里最炽热之处,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重大道德危机时保持中立的人。”

【历史眼】尚书言:“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这里的矜一般解释为怜悯,吾以为含有尊重意。天矜于民,上天怜悯人民亦尊重民意。上天怜悯人民但不怜悯罪恶,谁要自暴自弃反常反动,就让它自作自受。这就是天从人愿,天从民愿。反仁义的社会恶习深重,无法建设良制;反自由的群体奴性深重,不配享有人权。说天谴天罚没错,说自伐自毁也没错。百年浩劫,根源在此。注意,反孔反儒的群体也不配追求自由。不仁不义,还奢谈什么自由。

【历史眼】柏林墙的建立和倒塌,自有其历史因果。它能建立和维持,是因为上上下下很多人能够接受它,愿意维系它;柏林墙的倒塌,则是东德人已经受够了罪、消尽了业,没有人能再接受去的存在了。《建于荒谬的高墙,终将倒于荒诞》说得好:“为什么像机器一样严密的东德当局,会出现如此重大的乌龙事件,在出现之后又如此罕见地沉默以对?唯一的解释是,没有人再想去维系这座摧残人性的监狱了,所有人都希望或者不排斥它的崩塌。他们心里早已清楚:让一堵建于荒谬的高墙荒诞地倒下,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历史眼】马学在上,一切难办,放不得更抓不得,一放就乱一抓就死。宽不得严更不得,宽则丛林,甚至四分五裂;严则监狱,人民毫无自由。右不得更左不得,右则腐败不堪,权钱官商勾结,黑成一团;左则冷酷无情,官民你死我活,打成一团。反过来,儒家在上,一切好办。吾在《中华民族的定海神针》一文中说过:“苟有用我者,三年可也,九年有成!”当然,吾深知这个时代没有这个福报。这个时代连民主法治都不配享有,遑论王道德治。

【历史眼】在野厅友言:“没有人文常识,没有圣学引导。即便冲破了监狱,走向的只能是丛林化;丛林化的斗争,结果是最狠最黑的那头魔兽胜出。魔兽解决丛林化的方式手段,则是监禁或灭绝各方,如是又回到监狱的轮回。故曰,中道圣贤之学,是中国最佳乃至惟一出路。”东海曰:说得好,从民国到马邦,就是从丛林化变成监狱化。注意,自由主义也可以提供一定的人文常识。可以让社会摆脱监狱化和丛林化的两条道路,一是王道化,二是自由化。但反孔反儒不仅彻底反掉王道的可能,也会反掉自由的希望。反孔反儒,轻则丛林化,重则监狱化。

【东海律】仁义和自由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然有主次之别。要自由不要自由主义,是吾当年皈儒时宣言之一。仁义才有主义、主导、本位、第一位的资格。唯有儒家才能将仁义和自由紧密圆融地结合在一起,内而追求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道德自由,外而追求以四大自由为核心的王道自由。四大自由者,言论自由、信息自由、结社自由、不虞匮乏的自由也。

2022-4-26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