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誣告背後
李鐵誠是最早知道準確消息的人之一,他一大早回家,告訴自己父親李德乾,天火燒的浮財居然從壞地瓜家起獲出來,這事是不是很怪?
李德乾先是愣了一下,問:你說從壞地瓜家挖出了浮財?是天火燒的?
李鐵誠點頭:聯辦老張親口說的,他帶人去挖的。一罐子,十幾根大黃魚,還有半罎子銀元,還有手槍。爹,這倆人地瓜攪合到一起了?他倆又不是本家。
李德乾沒接話,喟然長歎:哪裡是一罐子金銀財寶,那是幾十條人命啊!
又轉過身來,雙目炯炯,精光四射,對兒子說:我知道壞地瓜為啥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了!
鐵誠更不解。李德乾吩咐:你去把臘八找來,我有話跟他說。
李鐵誠沒找到獨眼狼,獨眼狼和留福已經被民兵帶走了,據說也被抓到了公安局。
中午的時候,我舅舅子言從集市上買著一斤肉,兩條魚,去了姐姐家。他把肉和魚交給母親秀姑,低聲說:姐,麻子冬完蛋了,李瑛爺爺的案子,這回要徹底了結了。
秀姑不解,子言說:你做兩個菜,晚上我和子明書記一起過來,慶祝一下。
子明是原八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子言是文書。文革後期,根據上級指示,沙梁八個大隊合併成四個,一大隊和八大隊合併成沙梁東村;二三大隊合併成沙梁中村,四五大隊合併成沙梁西村,六七大隊合併成沙梁南村。每個村都只設一個黨支部,沙梁東村的黨支部書記由原八大隊的書記子明擔任,麻子冬只是副書記。
晚上,原八大隊的書記子明、大隊長子昌和文書子言都到了李家,子明還提了兩瓶西鳳酒。子明叫鐵誠把老爺子也請上桌來,鐵誠為難地推辭說,老人有病,坐不住。
子明起身道:不妨,我們到老人炕頭上去喝,這次主要給老人慶賀,他怎麼能不上桌呢?
李德乾自從解放以來,歷次運動被整肅、批鬥,自覺身份敏感,從獨眼狼犯了錯誤被撤職之後,就再也沒和官家的幹部們坐在一起過,這次村裡三個主要幹部都上了他的炕頭,讓他受寵若驚。
子昌是兩年前從福建前線回來的復員軍人,仍然保持著軍人作風,言語爽朗。他首先舉杯向李德乾祝賀:舅爺,你的事兒這次徹底了了,都是麻子冬和壞地瓜搞的鬼,讓您受委屈了。
李德乾沒有顯出多興奮來,他默默地喝著酒,誰敬酒都喝,大家怕老人喝多了傷身體,也只略略敬了幾杯。
李鐵誠仍然不解,問三個村幹部:壞地瓜家挖出浮財,跟我家老爺子的案子有啥關係?跟麻子冬又有啥關係呢?
幾個人喝著酒,他提出困惑於心的疑問。
子明笑咪咪地說:老爺子您是當事人,告訴您也不算犯錯誤。據壞地瓜交代,他發現了天火燒的秘密,晚上偷偷挖了拿回家,沙梁沒人知道,只有舅爺的小酒館亮著燈。壞地瓜多少年來有一塊心病,一直懷疑舅爺知道自己的秘密,文革來了,他覺得有機可乘,主動出擊,想借刀殺人。
李德乾喘了一口氣粗氣,道:我也是剛剛猜到的。恍恍惚惚記得,土改前的一天晚上,村東大沽河那邊,槍響了一夜。街上空無一人,莊戶人都怕沾包,大門緊閉,吹了燈豎著耳朵聽熱鬧。我那晚多喝了點酒,被槍聲驚起,點了燈到院子起夜。從門縫裡看到一個人背著東西從門前跑過,那身形步態很像壞地瓜,當時還想,兵荒馬亂地亂跑什麼?不怕吃槍子?倒頭又醉睡過去。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八路把沙梁占了,天火燒跑了。就又想起昨晚上的那個人影,敢情我喝花了眼,逃走的人是天火燒?
子明饒有興趣地問:您說的是47年的事吧。
李德乾慢慢回憶道:是47年春天。沙梁第一次被八路攻佔。接著就是獨眼狼帶著積極分子挖浮財,搞土改,分了天火燒、桂滿堂等好幾家地主的財產和土地,大夥都不敢要。怕還鄉團從青島回來報復。獨眼狼那傢伙天不怕地不怕,又有八路撐腰,把天火燒小老婆韓蘭嫚給殺了。秋天國民黨進攻,天火燒手下官孝又把獨眼狼的爹給殺了。這樣殺來殺去,沙梁死了十幾口子人呢。
李德乾說起這些陳年往事,口氣平淡,就像說三國、水滸一般。歲月沖淡了血腥氣,只在記憶裡留下一些流水賬。
子昌說:聽村裡老人們說,還鄉團很瘋狂,殺人都殺瘋了。天火燒好像是還鄉團長。
子明也說:縣文史辦編寫的文史資料中有篇回憶文章,說:還鄉團在大西頭村挖了一個大坑,有個頭頭叫陳當鋪,把分他家地的積極分子用棍子打暈了往坑裡扔,人還沒死就活埋。便埋土便說:奪了我的金銀,還霸佔我的女人,我叫你翻身、翻身,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文章還說,此前土改的政策奉行了左傾路線,錯殺濫殺,引起階級矛盾的激化。老百姓總結了一句話:國共神仙打架,百姓小鬼遭殃。
李德乾感慨道:天火燒以為金銀財寶被獨眼狼挖走了,四七年反攻倒算,讓官孝殺了臘八爹。真沒想到挖走浮財的是壞地瓜,韓蘭嫚是冤死鬼,杜瞎子也是冤死鬼。
李鐵誠猛喝了一口酒,道:原來如此啊,我還一直以為是麻子冬唆使獨眼狼誣告我爹,為的是整我呢。
子明解釋說:你的猜測也沒錯,壞地瓜麻子冬各懷鬼胎,互相利用。麻子冬這一次被審查了,與他包庇壞地瓜收受賄賂有關。
子明、子昌和子明又都向老爺子敬酒慶賀,李德乾喝了一大碗酒,喟然道:我是草木子人,一條殘命,算不了什麼。天火燒算計別人一輩子,還是被壞地瓜算計了,獨眼狼作孽啊,可惜了那十幾條人命啊。那都是人命啊…..
李德乾東一句,西一句,說的話沒人聽得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