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后民生百态

（二）、老秦的尴尬

老秦，北方人，比我小了十几二十岁，终归快五十岁了，喊他老秦也是可以的。
我一直领导一支装修小队伍，因口碑不算孬，经人介绍，老秦和朋友老李找上了我。那天去他们才买的房子看现场，坐的是老李的奥迪车。一路上，他们谈笑风生，基本上不睬我，处处透出见了大世面的成功人士的气场。他们谈世界的经济走势，谈中央领导人酝酿的重大的利国利民措施，谈国内各大城市群的发展前景。在他们眼里，我无非是个农村出来的小包工头。
他们的房子都是毛坯房，两室一厅小户型，80㎡左右，皆坦言每人手里有几套房，打算先简单装修一两套房子，用于出租，过上几年房价大涨时再抛出去。他们比照了市场行情，以为每月租金1500元—1800元没问题。
我干了十几年的室内装修设计和组织施工，装修这类房子实为小菜一碟。我察看了一番房子布局，水电、门窗、墙壁，拍了照后，便报了价：“如果主材由你们购买，普通装修一套房子三万五六千块钱就够了。”我报的价让他们比较认可。分明希望我负责任，把住工艺质量关，便对我客气多了。我当然要陪以笑脸，有问必答。
老李说：“老哥，小区右边那个新小区过几个月就交房啦，我和秦哥都订了几套。你把我们这一套房子装修好，到时候我们的活都交给你。秦哥人缘好，还可以给你介绍客户。”
我忙道：“谢谢。”
老李又说：“版纳是个好地方，前景很好。”
我恭维道：“你们好眼光。”
老秦说：“中国少说还有二十年发展机遇。”
“但愿如此。”
老秦听出了我的不确定态度，说：“要多讲正能量。呃，你说你一直干装修，对市场行情不会不了解一点。你说说这里房地产的前景？”
你们的意思，是问房子升值的空间有多大？
“没错。”
“这房子你们买来是什么价？”
“七千二。”
“有点贵。”我道：“毕竟景洪属于四五线城市，市场前景有限。”
“贵什么，”老秦说，“才过去一月，现在这号地段的房子是八千五一平啦。告庄那边，早过万啦。”
老李插话：“景洪是旅游城市，不同于一般的四五线城市，你看人口流入多大。”
“对，你们说的对。”我后悔多嘴，不想再费口舌。
老李问我：“你干装修多少年了？”
“干了十五六年。”
“你原先干什么的？”
“原先，种田嘛。”我搪塞道。
老李又问我：“老哥，你看两三年后，这房子每平米会是什么价？”
“依目前的物价，三四千吧。”我又犯了喜欢直言的毛病。
“怎么可能呢？”老秦语气坚定，“最少两万，你看好啦。”

房子装修完毕，结完账，疫情来了，原先讲好了的替他们继续装修其它房子的事儿，也就搁了下来。今年春节刚过，忽接老秦电话：“老哥，再帮我装修一套房子。户型一样，价格照原来的合同办。钥匙你去物业拿，我相信你，过了正月十五就干，怎么样？”
我说：“行啊。不过，承你看得起我，我也冒昧提醒一句，现在已进入捂紧口袋的时代，你还准备投入啊？”
“当然要投入。疫情过去了，一切又会好起来。你看春节期间告庄天天人山人海……我办完了手头的事就过来。”
三月中旬，老秦过来了，五月底，我的活儿也干完了，请他验收时，我忽然发现老秦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理解老秦。春节期间的报复性旅游旺象，终是昙花一现。据说与旅行社、导游、酒店的宰客密切相关。为此，我问一位干旅游的朋友：为什么要宰客，这不是断自己的后路么？朋友告我：苦撑了三年，不趁机扳点本，还待何时？什么后路，连我都看破了，你也信这套？
我便违心地劝慰老秦：“经济尚未步入正轨，都会好起来。哦，那套早就装修好的房子租出去了没有？如果还空着，我帮你问问看，租金多少，你得给我个底价？”
“一千就成。”
“你不要一千五到一千八啦？”
“那套房子，人家退啦。现在一千块钱一月能租出去，就很不错了。这些天，我到处走，问房价，问租金，唉，不说了。就这么办。”
国庆长假又来了，老秦再来电话，问我访着租房客没有？
我如实相告：“没有。有个人有意向，但一年租金只出八千元。”
“相当于一月六百六十块钱？”
“就是啊。我估计你不会干，把那人打发走了。”
“人家一个公寓单间月租金都少不了五六百……”
“那是疫情前的黄历啦。”
“老哥，”老秦说：“你再帮忙看看有没有买房的主。五千一平，不，四千一平得啦。我得还房贷。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那你不亏大啦？”
“有什么办法？再不甩，会越亏越多。”
我道：“你很明智，时势不由人。”又笑道，“你还记得么，你说过，过个两三年房子最少两万一平。”
“这个该死的疫情……”
“是呀，这个该死的疫情。若不是疫情，你的房子一定稳赚一大把，恒大还会大发展。没准儿再过上五十年，火星上都有恒大盖的房子……”
“许家印，太坏了，你坑我们老百姓干什么呢？”
我想起了他要求多讲正能量的话，便住了口。

一月后，忽接老李电话，他说他来了版纳，厨房里水笼头坏了，当然责任不在我，因我没包主材，由于是网购产品，维修都找不着人，希望我帮忙。我答，我先过来看看具体情况。
我赶去老李房子，察看一番后，便告他，小事一桩，一两天内，我安排水电工来，需要更换一个三角阀和水笼头。完事后你给水电工成本费和跑路费就行。
老李连声道谢。几年不见，话儿多了。我问老秦来了没有，他答老秦病了，又悄声告我，被拘留了，因为他寻衅滋事，骂开发商也就算了，怎么能骂政府。他不能不来版纳，是因他们另外购买的房子，烂尾了，很多人在断供，在讨说法。他的脸色由苦笑变成了悲戚，说他一样睡不着觉，房贷怎么办？
我说：“你们的情况不算很惨，有几套房子到手了。先前终究赚了一把，那些现今的刚需户才叫真正想不通，掏空了一家老少的钱包，交了首付，房贷得还，房子烂尾了……”
老李说：“现在贷款买房子的人，房子越多越下不了台，老秦已经崩溃了，他在版纳的十几套房子，有六套烂尾了。我担心他扛不住。我比他强一点，留了一手，在版纳只置了六套房子……”
我说：“老秦扛得住。多讲正能量，他就会过得去。”
老李笑了，当然是苦笑。

 



 

疫情后民生百态

（二）、老秦的尴尬

老秦，北方人，比我小了十几二十岁，终归快五十岁了，喊他老秦也是可以的。
我一直领导一支装修小队伍，因口碑不算孬，经人介绍，老秦和朋友老李找上了我。那天去他们才买的房子看现场，坐的是老李的奥迪车。一路上，他们谈笑风生，基本上不睬我，处处透出见了大世面的成功人士的气场。他们谈世界的经济走势，谈中央领导人酝酿的重大的利国利民措施，谈国内各大城市群的发展前景。在他们眼里，我无非是个农村出来的小包工头。
他们的房子都是毛坯房，两室一厅小户型，80㎡左右，皆坦言每人手里有几套房，打算先简单装修一两套房子，用于出租，过上几年房价大涨时再抛出去。他们比照了市场行情，以为每月租金1500元—1800元没问题。
我干了十几年的室内装修设计和组织施工，装修这类房子实为小菜一碟。我察看了一番房子布局，水电、门窗、墙壁，拍了照后，便报了价：“如果主材由你们购买，普通装修一套房子三万五六千块钱就够了。”我报的价让他们比较认可。分明希望我负责任，把住工艺质量关，便对我客气多了。我当然要陪以笑脸，有问必答。
老李说：“老哥，小区右边那个新小区过几个月就交房啦，我和秦哥都订了几套。你把我们这一套房子装修好，到时候我们的活都交给你。秦哥人缘好，还可以给你介绍客户。”
我忙道：“谢谢。”
老李又说：“版纳是个好地方，前景很好。”
我恭维道：“你们好眼光。”
老秦说：“中国少说还有二十年发展机遇。”
“但愿如此。”
老秦听出了我的不确定态度，说：“要多讲正能量。呃，你说你一直干装修，对市场行情不会不了解一点。你说说这里房地产的前景？”
你们的意思，是问房子升值的空间有多大？
“没错。”
“这房子你们买来是什么价？”
“七千二。”
“有点贵。”我道：“毕竟景洪属于四五线城市，市场前景有限。”
“贵什么，”老秦说，“才过去一月，现在这号地段的房子是八千五一平啦。告庄那边，早过万啦。”
老李插话：“景洪是旅游城市，不同于一般的四五线城市，你看人口流入多大。”
“对，你们说的对。”我后悔多嘴，不想再费口舌。
老李问我：“你干装修多少年了？”
“干了十五六年。”
“你原先干什么的？”
“原先，种田嘛。”我搪塞道。
老李又问我：“老哥，你看两三年后，这房子每平米会是什么价？”
“依目前的物价，三四千吧。”我又犯了喜欢直言的毛病。
“怎么可能呢？”老秦语气坚定，“最少两万，你看好啦。”

房子装修完毕，结完账，疫情来了，原先讲好了的替他们继续装修其它房子的事儿，也就搁了下来。今年春节刚过，忽接老秦电话：“老哥，再帮我装修一套房子。户型一样，价格照原来的合同办。钥匙你去物业拿，我相信你，过了正月十五就干，怎么样？”
我说：“行啊。不过，承你看得起我，我也冒昧提醒一句，现在已进入捂紧口袋的时代，你还准备投入啊？”
“当然要投入。疫情过去了，一切又会好起来。你看春节期间告庄天天人山人海……我办完了手头的事就过来。”
三月中旬，老秦过来了，五月底，我的活儿也干完了，请他验收时，我忽然发现老秦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理解老秦。春节期间的报复性旅游旺象，终是昙花一现。据说与旅行社、导游、酒店的宰客密切相关。为此，我问一位干旅游的朋友：为什么要宰客，这不是断自己的后路么？朋友告我：苦撑了三年，不趁机扳点本，还待何时？什么后路，连我都看破了，你也信这套？
我便违心地劝慰老秦：“经济尚未步入正轨，都会好起来。哦，那套早就装修好的房子租出去了没有？如果还空着，我帮你问问看，租金多少，你得给我个底价？”
“一千就成。”
“你不要一千五到一千八啦？”
“那套房子，人家退啦。现在一千块钱一月能租出去，就很不错了。这些天，我到处走，问房价，问租金，唉，不说了。就这么办。”
国庆长假又来了，老秦再来电话，问我访着租房客没有？
我如实相告：“没有。有个人有意向，但一年租金只出八千元。”
“相当于一月六百六十块钱？”
“就是啊。我估计你不会干，把那人打发走了。”
“人家一个公寓单间月租金都少不了五六百……”
“那是疫情前的黄历啦。”
“老哥，”老秦说：“你再帮忙看看有没有买房的主。五千一平，不，四千一平得啦。我得还房贷。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那你不亏大啦？”
“有什么办法？再不甩，会越亏越多。”
我道：“你很明智，时势不由人。”又笑道，“你还记得么，你说过，过个两三年房子最少两万一平。”
“这个该死的疫情……”
“是呀，这个该死的疫情。若不是疫情，你的房子一定稳赚一大把，恒大还会大发展。没准儿再过上五十年，火星上都有恒大盖的房子……”
“许家印，太坏了，你坑我们老百姓干什么呢？”
我想起了他要求多讲正能量的话，便住了口。

一月后，忽接老李电话，他说他来了版纳，厨房里水笼头坏了，当然责任不在我，因我没包主材，由于是网购产品，维修都找不着人，希望我帮忙。我答，我先过来看看具体情况。
我赶去老李房子，察看一番后，便告他，小事一桩，一两天内，我安排水电工来，需要更换一个三角阀和水笼头。完事后你给水电工成本费和跑路费就行。
老李连声道谢。几年不见，话儿多了。我问老秦来了没有，他答老秦病了，又悄声告我，被拘留了，因为他寻衅滋事，骂开发商也就算了，怎么能骂政府。他不能不来版纳，是因他们另外购买的房子，烂尾了，很多人在断供，在讨说法。他的脸色由苦笑变成了悲戚，说他一样睡不着觉，房贷怎么办？
我说：“你们的情况不算很惨，有几套房子到手了。先前终究赚了一把，那些现今的刚需户才叫真正想不通，掏空了一家老少的钱包，交了首付，房贷得还，房子烂尾了……”
老李说：“现在贷款买房子的人，房子越多越下不了台，老秦已经崩溃了，他在版纳的十几套房子，有六套烂尾了。我担心他扛不住。我比他强一点，留了一手，在版纳只置了六套房子……”
我说：“老秦扛得住。多讲正能量，他就会过得去。”
老李笑了，当然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