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刚获得“新概念作文大赛”第一名的韩寒。
2010年5月,韩寒在《独唱团》工作室。摄影:南都记者 王晶
刚刚过去的十年,是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
一百年前的此时,中国文化正处于歧路彷徨。此后是急剧的动荡,战乱与情仇,由帝国而民国,由民国而共和国,以至于今。
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伴随着民智的浩大、互联网的普及、知识阶层的分裂与共存,中国文化进行着新一波转型,既接续上世纪的遗产,又开启新世纪的未来,未知的未来。
十年中,一群新的中国知识人,不是书斋中的学者,也不是街头的义人———他们的职业更加多样,他们的讲坛更加宽广,他们的生活更加丰富。他们身处改变的洪流,又引领着这一股改变,既继承上世纪的无奈,又呈现新世纪的种种可能性。
本专题谨选择十位中国知识人,以图记录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
(题字:钟国康)
如果一个人在2000年时读过《三重门》,那么他知道韩寒是“退学生”、“新概念作文大赛”冠军;如果一个人经常上网,那他应该看过韩寒的博客,知道韩寒讽刺“钓鱼”执法、路牌设置,甚至还入选“《时代》100人”;但即使这前两项你都已经知道,你也不一定了解韩寒已经是全国顶尖的赛车手,且经常夺冠。
而现在,韩寒的新杂志上市了。和他突然开起了赛车一样,这本《独唱团》也让人意料不到。只是与网民对赛车普遍的淡漠不同,这本杂志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从“独唱团”、“合唱团”的名字,到被审查的封面,再到“文艺期刊”的定位澄清,步步均引起高度关注。结果,这本杂志在淘宝上架不到一小时,近千本存货全部售出。
有人看了之后说:“买了一本之后再也不会买第二本了”,还有人读完后认为“韩寒根本不是搞文学的料”。但盛大文学CEO侯小强在微博上向所有人宣布:“《独唱团》首印50万册已经全部售完,正在紧急加印。”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独唱团》工作室的成员还总是找不到通往工作室的路———办公地点远在淞江,要通过沪闵公路旁的小径,再进入一片高档社区。这仿佛是韩寒的行事风格:看起来不靠谱,但无论如何,在谁都没注意的情况下,这事给做成了。
韩寒为做新杂志租了办公地点,置办了电脑,拉起了一个团队。整个团队就在小区的公寓里办公,有舒适的沙发,宽大的、放着烟灰缸的阳台,放着绿色植物的小小的会议间。墙上挂着的白板上贴着便条记录的编辑规范,提醒编辑们应该如何使用标点符号。
在增加新身份标识“杂志主编”之后,韩寒还在继续赛车。
4月10日那天上海下起大雨,离上海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天马山赛车场却人潮涌动。这是2010赛季中国房车锦标赛(CTCC)的开幕战。每次9号车高速冲过时,看台上都会发出一片欢呼声。那是韩寒的车,一辆改装过的大众Polo.一个女孩说:“来这儿看比赛,不就是看他怎么拿冠军的嘛”。当比赛结束,韩寒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发出持续的欢呼。所有赛道女郎、看台上都在喊一个名字———韩寒。
但是仅仅几年前,没有人预见到《独唱团》、赛车全国冠军、“《时代》100人”这些名头的到来。
1999年底出版《三重门》、2000年退学,韩寒一度掀起全国范围内的舆论风浪,但和所有新闻一样,过了一年也就没人想得起来。《三重门》仍然在慢慢地卖,但韩寒自己却消失了。
那几年里,韩寒一直想要挤进真正的赛车圈子。他没有再发表任何新作,每年收入的稿费也全都投入了赛车上。赛车的巨大花费将他拖入无钱、无成绩的恶性循环里。“为什么要在北京待三年什么都不干?”韩寒在休息室里心不在焉地说:“我觉得你得允许一个人在三年里什么都不干,只是玩和休息而已”。
2003年,韩寒进入职业车队,终于做起了领薪水的车手。车队给他配了领航员孙强,在合作的第一年,两人不断努力,却总是运气不够,每次比赛都跑第四。于是韩寒多了个外号“韩老四”。“不过我们现在配合非常好了”,孙强说。合作一年后,他们二人搭档,已经拿下多次全国赛事的冠军。
6月27日下午,韩寒获得中国房车锦标赛成都区的亚军。7月6日,《独唱团》正式上市发售。这一天离他28岁生日还有70多天。
1
《独唱团》
这杂志不亏钱就很高兴
南都:说说你的新杂志《独唱团》。这本杂志从2009年就说要出,直到现在才上架开卖,到底是卡在什么地方了?
韩寒:卡在了所有地方(大笑)。这事不能说太细(笑),说得细了你可能都看不到第二期了。其实任何稍微了解国情的人都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文艺期刊特别好,但很多人希望他(《独唱团》)是一个公民读本。但是,《宪法》才是公民读本啊(笑)。你希望从这个杂志里读到什么呢?是如何做一个公民之类的文章吗?其实你上网读几篇杂文还好,如果每天都这么读没什么意思。何况现在出版制度也不支持。
南都:有很多人说你刚开始那么大张旗鼓地征稿,结果最后出来的全是名家作品,这不是玩人吗?
韩寒:征稿当中也选了很多,只是对于读者来说,那些没有名气的作家,很多人看到了就像没看到。另外无可否认的是,投稿当中是很难选出好的稿子的。比如说有很多人把其他出版社的退稿拿过来,想要碰彩票一样试一下。如果所有的稿件都从投稿中选的话,那这本杂志就没法看了。实际上,现在里面有70%-80%内容都是从投稿中选的,这对文艺杂志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
南都:你打算把它做成一项自己的事业吗,和赛车一样?
韩寒:它现在事实上已经是我的一份事业。而且就算不是一个事业,它现在也得是。开赛车去比赛就是我一个人,写博客也是我一个人,但是这个杂志需要一个团队来支撑,而且它已经带起来一个团队,我不能让人饿死。如果这不是一个事业,那我早就不做了。
南都:《独唱团》在淘宝上架才一个小时,几百本存货就卖光了。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兆头?
韩寒:对,确实是一个小时之内就已经卖光了。但是现在说这本杂志将来是否也会这样好卖没有意义。因为大家现在都有期待,它就是一叠白纸也能全卖出去。但作为一本文艺杂志,它的内容是最重要的。现在大家都没有看到内容,说这个太早。我们印量大概在四五十万册左右。
南都:你希望把它在将来五年甚至十年里,做到一个标杆性质的文艺期刊吗?
韩寒:其实世界上文艺本身没有什么指标。这么说吧,一个好的国家一定是什么都好,而且文艺好的国家一定什么都好,文艺和其他东西都是挂钩的。只有一个社会有很大的包容和宽容,才能产生好的文艺。
南都:做杂志、养团队,那你现在做这本杂志是不是把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了?
韩寒:没有没有,花了不少,两三百万得有,但是我没有那么穷,不至于把全副身家投进去(笑)。这本杂志定价16块,每卖一本赚2块多。我们算过,除掉各种成本,还有(第一期)稿费要发40万的情况下,我们就算目前没有广告也可以持平。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能持平就已经很好了。
南都:你的运营思路和商业化的杂志挺不同的。你怎么看待现在给作者很少的稿费、用大量广告来填充这种非常资本化的运营方式?
韩寒:那样的运作也很正常。很多人说你卖这么贵,一本杂志卖16块钱,而那些时尚杂志两百多页彩页才20块钱(笑)。我说你要是愿意读两百页广告那也行。对于不了解这个行业的读者来说,他们可能会做出不正当的比较,这让我们都没有办法去交流。文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极少数,我也并没有指望这个去发财。做这本杂志,只要不亏钱就很高兴了。
2
赛车
贴钱开赛车的恶性循环
南都:你现在过得很好,回想10年前,你正好18岁,那年高考你没参加,有没有去考场外看一看?
韩寒:没有,我没有参加高考,也没在别人考完之后去看人家什么的。
有去问过我表弟什么的,但是那纯粹属于个人人生的一个八卦,不是说我自己很牵挂这个事。我是处于对朋友的一种八卦和关心。
南都:你当时有多少钱?
韩寒:18岁的时候……我这么跟你说吧,从18岁到28岁到现在,我的卡里面就几乎没有超过一百万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十几万、几十万徘徊,有的时候更少。
南都:那你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自信?
韩寒:嗯,那种自信是基于……你肯定能够做成一些事情,因为你掌握了很多技能嘛。再加上无论名气的大小,你好歹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靠你这些技能,去换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或者你要挣一点钱,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我本身生活就比较简单,有饭吃、能够打打游戏、有个车在市区郊区开开,我就很满足了。这种生活的底线一年十多万就够了,而一年十多万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我没有想过要发财。在这种社会上,可能钱财的确是最有效的证明的方法,你出入各种场合的时候也可以挺直腰杆“我有钱嘛,我银行里面有多少钱”。但还有另外一方面,是一种……不是荣誉,因为荣誉是别人对你的一种嘉奖———是另外一种东西。
南都: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可吗?
韩寒:对对。你不需要说银行账号上有多少钱。很多可能比较愤青的人会说,哎,你卡上不会超过一百万,你凭什么那么自信?但事实上以我的能力,我一年要去挣一亿都可以,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因为钱去放弃太多东西。不过有时候我也会看别人眼红啊,我也心里会不舒服啊(笑)。哇,你看那些艺术家,拿几个奖,随便办几个展,我×。拿个自行车随便放在马路上,随便拿个卡车一压,这个自行车就能卖五百万(笑)。我得写两本书、三本书,甚至写三年的书。但是,在看了太多的年轻工人的故事后,你就会觉得自己过得非常不错了。
南都:在当时你对将来有什么预见吗?
韩寒:嗯,没有没有。
南都:连你要去开赛车都没有想过吗?
韩寒:想过,这个倒是想过,但没有去实施。因为当时没钱么(笑)。后来稍微攒了一点钱买了个改装车,然后跟朋友说要组个车队,就开始这么弄了。
南都:你没有高考,然后2000年你就跑北京去了。
韩寒:对。当时在北京认识了一些朋友嘛,一起玩玩改装车啊什么的。上海的朋友们都还在念书呢,平时也不会一起出来玩或者什么的,再加上当时的女朋友也在北京嘛,所以就去了。
南都:你的第一台车是什么样?
韩寒:第一台车是富康,花了几万块钱改装,就在街上开。后来就慢慢一步一步地参加职业赛车。
南都:从刚开始有兴趣,到做得有起色,这段时间你在赛车上投入了多少?
韩寒:我从2001到2003年都是自费,总共投入了大概一两百万来参加比赛吧,何况还得自己练车什么的。但其实后来发现这段时间练的都没用,都是瞎开(笑)。另外顶多在街上开开快车啊,像二环内飙个车,这就以为自己是在练车了。
南都:赛车不像乒乓球可以自己私下在家练……
韩寒:对,没法练,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自己有条件去练车。也就开开卡丁车,平时偶尔上上赛道,但2001年到2003年这段时间,说到底,现在想起来都不叫练车。
南都:那你技术是怎么提升上来的?突然之间,你就变成全国冠军了。
韩寒:赛道上,就是在赛道上,完全靠比赛。到今天为止大大小小的比赛加起来大概有100场了吧。
南都:只开过100场就能得全国冠军吗?
韩寒:当然能啊。其实每场比赛,包括拉力赛,都有200多公里,场地赛再加上赛前的试车、练车,一场比赛是很多赛道旅程的一个积累。
南都:钱够花吗?
韩寒:不够,当然不够。因为有几年我不写书,就靠以前老书的版税在过日子。那个时候书卖的价钱也低,一年可能也就有个五六十万的收入,但是光开车就得花掉100来万。
所以在后来几年里,我做出来一个纪录:连续六年里,我每年出一本书,每本都能在畅销书排行榜上排第一名。但你能想象吗?一个连续五六年在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作者,真的是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的。其实买也买得起,但是你买了一套房子,这套避震器你就不能买了。这还说的是当时的情况,要是想拿冠军,就不是一年花一百万这个数目了。
当时作为一个新人,没有车队,也没有赞助商,什么也没有。各种必须设备的消耗是非常大的。一辆有冠军实力的赛车要一百五六十万人民币。我的那台赛车光正经改装要花100万人民币,而我才花了10万块钱去改,那自然性能和人家差很远。这样你就算水平比人家高,也肯定开不过别人。你可能转弯技术比人家高点,但人家车比你好点,把你技术上的优势弥补了,人家一踩油门就比你快了很多了,最终比赛结果上就算你技术高也不行。这就形成一个恶性的循环。
3
写作
我一直努力把文章写好
南都:2003年后你是怎么好起来的?有厂商来找你了吗?
韩寒:不不,是我去找厂商的。我就打电话给他们,说,“你们这儿缺不缺车手啊”(笑),然后人家一看,当时至少是一个写书的作家,也有点粉丝,可以给我们宣传宣传(笑)。那之后我就拿工资了,有车队给我出论坛啊变速器啊改装之类的开销了。有了车队给予的车辆、资金支持以后,我的成绩马上就可以很稳定的排在全国前三名。但是如果你依然是自己花钱开车的话,你连前八都进不了。这就是赛车。
南都:你在那段时间里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又是在这种恶性循环的情况下,有想过放弃吗?
韩寒:呃,没有。事儿都没成呢,你怎么能放弃呢。妞都还没到手呢,你怎么能放弃(大笑),放弃了才叫前功尽弃。肯定是不能放弃的。归根结底就跟泡妞一样,就是喜欢嘛。
南都:你当时也才20岁出头,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热情和资源投入到别的事情上,可能更容易做出来?
韩寒:也不是这样。一开始人都是莫名其妙地有好感,有兴趣,但问题是你既然做了这个事情,也必须得把它做出来。百分之百你做不了,有点吹牛,但你至少要把它做好。
南都:人挺容易放弃的,有时候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希望,有时候是缺乏信心。但你把别人容易放弃的、看起来不靠谱的事给做成了。
韩寒:因为我知道自己开得还不错,就是没有一台好的车,只要有一台好车,我一定会很好。因为本身你对自己肯定是有一个评估嘛。只要我完成比赛了,我肯定会在前三名。当时我的队友王睿是连续五年的全国冠军,结果我上去第二个赛段就比他快。那场他还是拿的第一,总体时间没有他快,但好多的赛段成绩都比他要快,这证明我事实上是有竞争力的,可以一争高下的。
当时好多人不能理解,怎么换了个车队,换了个车,这个车你还没开过,还不熟悉,结果你就能跟这么多年的全国冠军跑出差不多的时间(大笑)?这可能就是以前是苦出身练出来的,我开了那么多年的破车,事实上已经具备了那个能力。这种时候只欠缺一个武器。我觉得把自己准备好是挺重要的。
南都:在北京玩了三年,你接下来就回上海了?
韩寒:对,2004年。之后几年一直在上海。在北京待着待着也觉得没有多大意思,骗子很多(笑)。
南都:那你2004年回上海高兴吗,你回家了。
韩寒:不是高兴不高兴的问题,当时在北京的时候也挺高兴的,回上海也挺高兴的。哦,对,可能现在上海市政府挺头疼的,恨不得我一直留在北京(笑)。但是家乡毕竟是家乡,好多的小伙伴也都在这里,我们平时打打台球啊,打打游戏啊,周末聚一聚,都挺正常的。
南都:路金波说他觉得你在北京混得很不如意,但是你回到上海以后,慢慢找到自信。
韩寒:那是因为我在北京是被忽悠了(笑)。在北京,人家会告诉你,“你丫这算什么呀”,你会觉得我原来真的是什么都不行,那就算了吧。但事实上,你就是很厉害。
我也不能说他们特别大的坏话,因为上海人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事实上北京人,就说话的时候,哎,反正,反正就因为我这人傻,把很多都当真了。人家一说,我就点头,说:“哦,对的对的,是的是的”(做诚恳状)。其实人家说的话自己都不当真,就我挺当真的。我发现,我并不是特别契合口贩子比较多的城市,不能适应他们的社会。
南都:如果你周围环境里的人老是拿话压人,这确实会让你对自己都产生质疑。
韩寒:嗯,是的是的,会有那种感觉。而且人们有一个误解,觉得做文化要在北京,这样才能深度辐射全国,这也都是不正确的。如果说你必须要在北京才能辐射全国,那就说明你的个人能力、个人魅力还被这城市所掩盖。你一定要大过这座城市的魅力。所以我回到了上海,给上海提升一些人文气息,上海太差了(笑)。但毕竟这是在家乡嘛,我觉得故乡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南都:2004年你回了上海,2006年开了博客,但开博客前大家仍然还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韩寒:写书呀,我每年写一本书。我就在北京的三年没有写书,光顾着玩了。
南都:开博客和写书有区别吗?
韩寒: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因为我写文章一直是那个风格。有很多人说你就是一个博客写手,事实上,我就认为我是一个作者,是一个作家,这跟写书还是写博客没什么关系。其实我以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作家,但现在我好意思了。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刚刚摸到了成为一个作家的门槛。我认为“作家”有一个很高很高的门槛的,而我现在是刚刚够着这个门槛,就以我的标准来看,我可以将将地称我自己为一个作家。而在之前,我都称自己为一个作者。
南都:你是怎么突然发现这一点的?
韩寒:当然我可能都是属于要求比较高的,因为称自己为专家的人太多了。我说自己刚刚入门,是因为我看自己的文章的时候,发现逻辑、文笔、情绪、编排、节奏等等,确实可以让我写的东西能够称之为文章了。我认为我自己刚刚入流,但同时,那些哪怕最顶级的作家在我眼里都是不入流的。
事实上,很多人、很多报纸,还有我自己的朋友,在如何看待我的写作上,他们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他们只觉得我自己在博客发表自己观点、声音,很独立很真实,给我很多赞誉,但事实上,说真话的人也挺多的,但并不是因为你说真话大家就全都来看你的书。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被所有人忽略的一点是:我写得比他们都好。外界都把这点给忽略了。这一点是我身为一个写作者一直为之努力的,就是把文章写好。
南都:但也有人用学院派的格式来套你的东西,以此来说你不行。
韩寒: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仔细地分析过我的文章。如果有人仔细地分析过,你会发现里面逻辑很严密,你很难找出一个点去攻击说你这个文章写得不对不合理。如果你找到一个点,那个点我肯定自己在文章里已经找到拎出来。像他们所谓说我的文章浅薄,事实上我认为是他们自己的认知上的一种浅薄。说实话,你不是把文章写得像《资本论》一样就叫深刻。因为他们往往把特别枯燥的学院派的东西想象为是一种深刻。结果你看完整本书,我X,你连笑都不会笑了。其实他们就是在说无意义的真话,用整本书论证了生命的无常(笑)。他们的东西去忽悠低层次的文艺青年或者忽悠那种比较普通的读者是没有问题的,但事实上任何的智者,聪明人,他们是忽悠不了的。
被人喊了大半年的“韩老四”后,韩寒终于夺冠了。2005年,他代表所在车队参加全国汽车场地锦标赛1600cc组,在珠海站获得冠军。自此,他的成绩稳定在全国前三名之内。2007年,由于批评中央五套对赛车的现场直播太业余,中央台耍起了小心眼:在接下来的整场比赛转播中,刻意抹杀韩寒的名字,也完全避免出现他的任何镜头。韩寒放言:“牛×的话,你们CCTV5的节目以后就不要告诉观众某场比赛的领奖台上某个人叫什么名字了……到时候我们比比,到底是我韩寒难堪一点呢,还是你中央五套更难堪一点呢?”
他说自己是个吹了牛就一定要圆了的人。结果,当年他真的从没下过领奖台。在他夺得了全国场地锦标赛1600cc比赛的冠军后,中央台再也拿他没办法,封杀一事不了了之。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韩寒博客的名声越来越大了。2006年开博客后,凡是他打的笔仗,就从来没有输过。CCTV不过是手下败将之一,其他还有白烨、陆天明、陆川等人。再接下来,对“钓鱼”事件、上海路牌更换、烟草局长韩峰日记等公共事件的发言,将他推上了公众注意力的顶峰———每一篇博文必被四处转载。一篇调侃高速路高价换牌的博文仅在新浪博客上就有104次转载记录。换路牌这种“小事”,最终逼得上海市公路管理处出面解释。
他的文章达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知识分子们长久未得的梦想:凭一支笔撼动社会。在2009年,他被多个杂志同时评为当年10大人物。截至本文发稿时,他的博客访问量已经达到了4亿多人次。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听到入围“《时代》100人”时,这个自称属于农村的青年人正在村里挖自己家的笋。
他不介意被称为“公共知识分子”,但他终于认可自己是一个作家了。
很多年轻人曾想模仿韩寒,但至今仍然只有一个韩寒。路金波说,如果韩寒最近十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他真正达到了一种自由的状态。对很多人来说,这种状态可能是一生都会去渴望,却没有勇气去追求,或者没有运气去拥有的。
韩寒说他不喜欢鲁迅。对任何接触过他的人来说,这其实很自然———鲁迅太悲观、太冷嘲,心里全是黑色的东西。而韩寒喜好美女、赛车,并且两样全都玩得转。鲁迅把社会苦难都在自己心里沉淀着,而谈到有的小学同学如今在开黑车时,韩寒说自己就算开黑车也一样会过得很幸福。
1
作家
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作家
南都:从2006年开始写博客起,你才开始重新拥有对公众的影响力的。这之前你也有不少读者,但他们只是默默地买书,是这样吗?
韩寒:嗯,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写博客纯粹是因为它不用过审查。如果你写杂文给杂志,他们会给你砍掉,而且砍掉的都是最精华的段落。所以我宁愿不要稿费我都要呈献给读者未经删节的版本,你要砍也可以,那读者看完之后再一起删呗。
南都:你开始写博客的时候,是把它当作做严肃的公共发言,还是只是随便写写?
韩寒:真是随便写写而已,就把我的看法和观点写出来。有时候观点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样,于是很多人会觉得你说得真好;有的时候观点不合时宜,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人家会骂你,卖国贼啊、反华势力的走狗啊。这都正常。
南都:从2006年以后你的博客越来越受关注。你写了“钓鱼事件”等一系列东西,公众的注意力突然就把你推起来了。
韩寒:事实上,我觉得这还是因为我能够把所有的那些事情在这样的一个篇幅里撇得最干净,说得最明白。另外,我始终是这么觉得的:比方说拍电影,它有一个尺度在那里,很多电影导演都很头疼电影审查。假设我们一年有500部电影要拍出来,如果大家都畏惧它,都拍得畏手畏脚,然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的话,那电影局就很高兴,反正也要枪毙几部的,你就看这些当中哪个有出头的就给它枪毙了。但如果这500个导演全都往上顶一顶呢?那事实上你就把这个尺度撑大了。这个是要靠人去撑的,政府是乐于看见这个尺度永远很小,老百姓永远很害怕的。但如果你真的往前进一步,对于政府来说,他也知道现在的世界形势是怎么样的,他也乐意给你再放一点,直到最后发现,哎呀,老百姓完全民智已开,那就换一种方式吧,否则自己都不保。
事实上,在这些方面你必须得去有一些尝试。我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可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大不了就……打个电话说你有些部分需要删那就删了。网络传播又很广泛,就像广告一样,我虽然删了,但事实上一样能传播。
南都:你当时看到自己突然每篇文章有几百万的读者,总点击量一亿多了,这种感觉和你写书时的成就感相比会更大吗?
韩寒:不大,其实我当然高兴啊,但事实上那种成就感和写书的成就感不一样。怎么讲……它是反的。如果我们从经济的角度去考虑,如果写书你有几百万的读者的话,那就证明你可以在商业上做一切的事情;但如果你写了一篇博客文章有几百万的读者的话,反而证明你不能在商业上做很多的事情。因为那些人会觉得你不纯粹。你明明给他们贡献了免费的文章,他们还会觉得你TM不纯粹,他们要求“你得一辈子给我们贡献免费的文章”(笑)。
南都:你怎么看自己被套上“独立知识分子”这个头衔?
韩寒:事实上这些都是美誉,但是我觉得还真不能说我算不上。以前在我心中,我觉得知识分子真TM挺高深一个词,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但是呢,当你一抬头或者一低头,我×,满世界都是知识分子,你又觉得自己配得上。这就像“作家”那个头衔一样,很奇怪。
但事实上,归根结底我对那些称谓会觉得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我何德何能?但是你经常一看,我×,那帮××何德何能!(大笑)你觉得自己要比他们至少还强点儿。所以,它很奇怪,从自身角度来讲我觉得我是不配的,但是从这个名词普遍给的那些人群来讲,我又觉得我是远远符合的。很矛盾,就像中国本身一样,特别矛盾。它没有一个标准。
而且事实上,也是因为“知识分子”、“文化精英”这些词在好多年前都已经臭掉过。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不爱惜,写文章太装×为人也太装×。他们的普世价值是正确的,但他们人太装×了。他们觉得,哇,我认识了普世价值之后,我就超脱了中国的劳苦大众,我就比他们牛×了一个等级,老是以传教士的那种方式去说话,就导致了很多公众的反感。然后呢,政府是特别乐于看到“知识分子”这种名词臭掉的,政府本身就不喜欢什么知识分子啊文化精英啊。政府是很喜欢看到那种名词变臭的。这些名词都臭了。
于是去年你们南都想出“公民”这么个词来,因为“公民”没有办法弄臭掉,万一公民都臭了,那你说你还怎么办(笑)?在这个名头的保护下,我还当了几年的“公民”。事实上,哪有文章写那么好的“公民”(笑)?如果全天下都是文章写得不错、车也开得不错的公民,那也好。但事实上无论公民也好还是独立知识分子也好,都只是一个媒体给予你的称呼。我觉得事实上所有的这些称谓都……都不重要。
我也不愿意叫自己是一个车手,我觉得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作家。其实作家是高过一切的一个称呼。无论是知识分子啊、博客写手啊,所有这些事实上我觉得都是没有含金量的一个称呼,只有作家是。以前,有人介绍说:“著名作家或者著名青年作家韩寒”的时候,我就觉得,哇,非常的不好意思,我都不敢看……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神圣的称呼。我还在为这个称号而努力。对,我只想拥有这个称号。我肯定是一个车手,但我只想让别人介绍的时候说这是一个作家,让人家知道,这个人的观点有可能会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无论如何,他的文章是好的。
2
80后
这一定是最优秀的一代
南都:你以前爱跟人打笔仗。
韩寒:那些打笔仗都是在练车,现在只是说正式地我开始比赛了。打笔仗肯定会对写作有好处。
南都:你在跟白烨打笔仗的时候把他陈年老底都翻出来了,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令对方动弹不得,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韩寒:谷—歌—呀(大笑)。中国人,说实话,没有人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的,他们都是逢场作戏,他们可能在台上给你扮演,但你一翻他老底你发现,原来他以前干的不是这个勾当,他可能以前连观点跟现在的自己都是反的。
这事实上是一种中国人的特性,它适用于95%的文化人。但我做的又不同于“文革”时的翻人老底。因为这些被我揭老底的人的的确确干过那些事,我没有给他们戴大帽子。我只消证明这个人事实上是虚伪的就可以了。所以这个办法挺奏效的。并不是说我厉害,而是中国的这个环境就导致那些文化人特别虚伪。
中国没有那种行为、写作特别放得开,特别潇洒的人。其实真有这种人我跟他也打不起来,往往相互观点都挺契合的。能打起笔仗的往往又迂腐、又顽固、又虚伪那种人,他们的行踪特别好判断。
南都:当时白烨以提拔你和新生代作家的人自居,他是不是提拔过你?
韩寒:不是。他既没提拔我,也没批评我。
南都:将来可能会有人说,韩寒我是提携过你的,没有我们你是出不来的。想收买你,收买不成就威胁,威胁不成就污蔑,碰到这个你会怎么办?
韩寒:上他老婆(大笑)!其实还好,对我有提携的那些,我都记得。我也不怕威胁。但是的确,当很多事情做大以后,商业之类交杂在一起以后,你就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分子。你不能够说你的商业合作伙伴的坏话。你只能选择不说这个去说别的,然后你发现你可以说的越来越少。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去说什么?
南都:那你怎么办?
韩寒:我只能坚持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我到现在还只能够在郊区有个小公寓什么的,只能过这样的生活。当然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但如果我真的说愿意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的话,那事实上我相信我的车库里不止十台法拉利。这些都,这些都太简单。但是我现在一台都买不起(笑)。
南都:上海政府有跟你正面接触过么?
韩寒:没有没有,我也是开玩笑。我估计正面接触以后,吃几顿饭,我也不好意思说别人坏话了,都不用收买我。有时候认识这些人以后就不好意思说坏话了,所以我就避免认识他们,以方便于分分钟说他们坏话(笑)。要不然真不好意思。很多时候连收买都不是,就变得抹不开面子。
南都:你觉得你这十年和别人的成长途径如此不一样的根源是什么?
韩寒:其实我觉得我跟大家都挺一样的。我只是把大家心里都会有的那些东西给放大了。有些人心中也有闪念:我要去环游世界,我要开着车从哪到哪,或者说我不想做这个工作了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事实上我跟他们一样,我只是对于普遍的一代人特性,进行了放大和缩小而已,成分是一样的。整个这一代人成分是一样的。
无可否认,这一代人一定是历史上最优秀的一代。因为他们接受的资讯已经完全的开放了,你不能够想象当这一代人成为领导人的时候,他们还在台上回答你说:“我们要注重精神文明的建设”、“要高举……”他们已经不能这样说话了,因为他们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内心的一关。
同时,当你说的话改变了,这就意味着很多东西没法再延续下去了。现在很多讨厌的东西,无论是官僚还是……都跟话语体系非常的有关系。全世界估计只有中国跟朝鲜两个地方的人还是说话的时候官腔那么重的,这一批人当了领导人以后一定说话不一样的。
南都:再等50年?
韩寒:我相信不需要那么久。反正我个人是挺乐观的。以前的人相信而且去行动,但现在的人是没有办法,他们不相信、不承认,同时也只是不反抗而已。你不能去要求别人反抗。许知远说“每个人都是庸众”,但是他误会了一点,就是我是一个作家,喜欢读我的文章的人,他们是我的读者,我为有那么多的读者而感到非常的骄傲。你不能要求你的读者说,我×,你们看了我的文章为什么不去练啊?这是不对的,你不是教主,他们也不是教徒,你不能以要求教徒一样去要求他们。我觉得,这一代一定是最好的一代。
3
命运
过不去了,掉个头就行了
南都:我看完你一场比赛后,搭了辆黑车离开现场。那个黑车司机说,他有朋友跟你是一个小学的。他说,你小学里的同学有开黑车的,有在公园里扫地、给树喷水,没人想到你红了。你看到这样的同龄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走的路很不一样,而且阶层已经拉开了。
韩寒:那当然。但是如果他黑车跟我开得一样好的话,他也可以。当然他们是为了生计所迫,也没有获得相对的资源去支持他们去做,但事实上,很多人也从来没有追求过。
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喜欢比赛,我经常教他。他现在开得还不错,虽然不一定以后能成为职业车手,但很多厂商的活动都会找他去做,那他一辈子至少能保证自己饿不死了,何况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成功了。一个人的成功不一定只意味着你一定很红,而是你跟自己的理想应该最大程度地契合起来,同时衣食无忧。
南都:你想过没有,万一你18岁之后没有走运,只能去开黑车了,你怎么办?
韩寒:也想过啊。但我开黑车也会开得挺开心的。我一定是黑车司机当中最有名的一个,开得最好的一个,估计还经常可以在优酷啊、土豆网上看到我开黑车的英姿(笑)。可能我从小就觉得做一个事情一定要做得不平凡,不一样,否则你,白下来这个世界一趟。不过很多人也觉得,哪怕我挺平凡,但我继续生活下去,找个爱人啊,都挺好的。这些观点我都不抵触。我也经常患得患失。我看上去挺大方的,但我也经常会考虑到实际情况。前两天有一个黑熊的动物组织在做宣传,我说,啊这么可怜,不行,我要捐三十万,但临捐的时候可能就会砍掉十万。我觉得,“我×,杂志还没出,咱也留着吧”(笑)。但事实上,这些都没有改变整个事情进行的大方向,你只是进行了一些微调而已。更何况,就算你大方向错了也没有问题啊。有记者问我,你的人生有没有过不去的时候?我说,你的人生如果到了过不去的时候,很简单,跟开车一样,掉个头不就行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养活自己的一个办法。按理说,一个理想的国家,社会是应该负担我们的,至少要让我们有地方住、饿不死、有地方看病。但因为这个社会负担了那么多庞大的家族、富二代,它负担不起我们了。我们也不要给这个社会增添什么负担,我们要具备比在别的国家强一点的生存能力。
南都:有过绝望这种感觉没有?
韩寒:我觉得每个人对于绝望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他的处境比那些经常感到绝望的人要困难很多,但是他只觉得失望,不觉得绝望;而有些人,哪怕是赶不上一班地铁,也会觉得很绝望。我倒是很少觉得非常绝望。确实有时候很绝望,比如说开车的时候,你明明是争夺冠军,结果你开着开着发动机爆了,哇,完不成比赛你觉得很绝望,都是在遇到具体的事情上才偶尔有这样的感觉。对人生,我没有过。
南都:不过现在很多青年确实很容易绝望,比如他在网上看见一个帖子,看见富士康员工跳楼了,他就觉得对社会很绝望。
韩寒:归根结底我觉得这是一种对自己的失望和绝望,而不是对社会。社会是造成绝望的一个原因。因为这个年代很少出现那种励志的故事,所有的励志就变成要有钱,谁有钱谁就励志。但是,钱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的挺难挣的,说实话。你有时候想尽了一切办法,我×,但还是挣不了钱,最多就是接受现在这个工作,一个月八百。或者说连工作都没有,在网吧混混日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贫富差距又特别大,所以会觉得绝望。这个其实没有办法。不是说什么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就可以。因为往往社会产生这么大的差距,都是那些口头上喊喊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人搞出来的。所以最多就是靠媒体,可能给他们塑造一些不是以钱为核心的励志故事。
南都:很多人可能会放弃、会焦虑,会觉得今天我写这个很成功,但明天没有人找我怎么办。但是你好像没有这种焦虑是吗?
韩寒:没有欸,要是有的话我早就一年出很多本书了(笑)。但我得一年出一本书,要不然生活是没有办法维持的。
我比较理解其他作家那种焦虑的状态。郭敬明就是啊。他们可能给自己一个假设吧,可能把自己的艺术生命假定在了五年左右。其实我拥有跟他们一样的焦虑,不过我的艺术生命的假定比他们长一点,我假定到了五十年,所以我把他们干的事情给匀到了五十年里面,焦虑也比他们少十倍(笑)。
4
感情
事实上我都挺真心的
南都:开车挺容易泡妞的。你从赛车场上下来,所有赛道女郎都在喊你名字。
韩寒:泡妞这不是一个主业,也不是一个挂在嘴边的东西。这是一种机缘巧合,我是一切都是随意的。但是,当出现这么一个妞的时候,我就一定要泡。对,我是这种人(笑)。
南都:泡到了没?
韩寒:我想想看,我失手过没有……(笑)本身,本身也不多嘛。
南都:不多?但我听说你连A BCD都分不清楚了?
韩寒:嗯……不多不多。英文字母肯定我数得过来(大笑)。
南都:英文字母有26个。
韩寒:是有26个啊,26个肯定数得过来(大笑)。但事实上感情的深浅是不一样的,嗯,对每一个女孩的感情的深浅是不一样的。她们都帮助了我很多。
南都:你现在感情稳定下来了么?
韩寒:其实……我的感情一直挺稳定的。
南都:但仍然有26个。
韩寒:不,没那么多。你哪顾得了这么多女孩子啊(笑)。那种说我自己搞过很多很多女孩的,我×,我估计一大半都是把自己嫖娼的经历都算进来了,这不带的。我的感情事实上一直很稳定,这种稳定不一定是一对一的稳定,但是很稳定。假设你一直对着两个或者三个,那长期这样,不也说明你感情很稳定么?
南都:对方的情绪也一直很稳定?
韩寒:对方的情绪一年里面偶尔会有波动,但是基本很稳定。事实上我都挺真心的。我不会说去玩弄感情。
南都:你会平行进行好几段感情,还是一个接一个?
韩寒:各种情况交错,错综复杂。但我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那种人,就算偶尔玩弄过,也不多,绝对三次以内(笑)。
未来十年备忘录之韩寒
南都:你觉得自己18岁到28岁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变化?
韩寒:肯定是更有信心。18岁的时候的那种信心,更多的是基于一种自大:你相信自己的未来,但说到底你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跟很多人不一样的是,很多人自大完了就完事了,而我自大了心里记着,我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吹过一个牛,我一定要把这个吹的牛给圆了才行。我觉得,吹牛其实不可耻,很多时候吹牛其实很励志,但你一定要把你那牛×给圆了,一定要尽一切努力把你吹下的牛给圆满了,否则这个牛就吹得很可耻。
南都:你觉得以下10年会给你带来什么?
韩寒:完全完全没有想过。
南都:你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辈子住在上海吗?
韩寒:不好说,但上海一定是我特别重要的地方。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上海政府我估计还是要待在这个地方(笑)。
南都:你想过死这个问题么?
韩寒:没有具体的想过,但是经常会隐隐约约地想到。你就觉得你也会老,也会死,但那是属于一个文艺构思,你作为一个作家你什么都会想。你死也想过,投胎也想过,下辈子也想过,那属于正常的想,没有比别的事情多想什么。
南都:有没有过离死特别近的时候?
韩寒:中国人离死都挺近的。过个马路我觉得都离死挺近的。吃个饭什么,都离死挺近的。
南都:那你怕死么?
韩寒:×,这东西不好说。这很难说你怕不怕。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你当然不希望莫名其妙就死掉了,但这不是怕。死亡你没法抗拒,那没法抗拒的东西你没法用怕来形容。如果死真的来了,我接受。你说我怕么?反正我不喜欢。但,也不是怕。
南都:你想过你死了以后会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东西么?
韩寒:或许会留下几个baby(孩子)。现在还没有,估计马上就会有。我觉得,会留下23个染色体形成的新生命,会留下一堆书。至少这就是作家跟文艺工作者的好处,就是你还会留下一些作品,会被人看。你会留下英勇的事迹。会留下……唉,反正,说不清楚,反正会留下,肯定会留下。
南都:死亡有很多种,很缓慢的清楚知道自己要发生的死和很突然的死,你可能会选择哪一种?如果你有这个机会?
韩寒:我×,我要有这个机会,我就是神仙了,我选择不死,我选择永远活在这个时间段里,那当然最好了。秦始皇也想这样。但你还是会慢慢地衰老,慢慢地老去,但好在,上帝在造物的时候给你的心智,你体内各种激素的分泌,会让你接受这些东西,让你觉得每一个时间段也都还不错。
南都:你现在有什么苦恼吗?
韩寒:我无论做什么商业上的事情,都会马上被放得很大。比如说接了个代言,或者说拍了个广告,马上就会被放得很大。(很多人问为什么你打的广告都那么山寨?)那些专业的控制是没有用的。包括姚明、刘翔,他们肯定都有专门的团队来做公众形象,但没见得他俩的形象……(大笑)。无论什么时候,我还是更喜欢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去做。
南都:你有什么要对10年以后的自己说?
韩寒:我估计不会对我本人说什么,会对我的孩子去说。我会说,看好啦,老爸要发车啦。别看动画片啊,否则换台。我会跟他说这个。